周云岫
清官必刻成通病 君子从来矜不争
德薄未容挥彩笔 方知天上重科名
仁庠县的周云岫,是毗陵余家的上门女婿,所以在毗陵安家。周沉溺在酒中,虽然是秀才,却很久不去省里考试。
己酉年,他儿子也成了秀才,因此带儿子回杭州,父子一起参加礼部考试。周刚入考场,就觉得神情恍惚,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。旁边号房的考生揭开帘子看他,周就拍案大骂,邻考生开始不知他中邪了,与他争辨。其他人都来围观,周瞪眼东张西望,骂不绝口。忽然向外跑,举号板见人就打,众人都躲避。周又丢下号板,拿起监考员的劈柴刀乱砍,像是发疯了。同房考生急忙请监考官来,周见穿蟒袍的人,欢呼道:“好!好!监考官来抓你们,还敢打骂吗?”又指四周说:“不是我要动粗,他们骂我,我不能不回口;他们打我,我不能不还手。”忽然又向空中挥拳头说:“你们还要打吗?”监考官没办法,去报告提调官(调度)。提调官来了,周还是发疯,不得已,叫有力的抱住他,请示监临官(监察),把他手脚绑起来,关在公堂派人看守。周还是谩骂不停,骂的话听不清是什么。
初十日开门,叫人扶周出来,正好他儿子交卷出场遇见,与接考生的人扶他回寓所。他的族弟云吉和慕陶两个举人,听说以后赶紧来看。周忽然跳起来,抓住两人的手说:“你们二人已被监临官绑去,案子还没有审明,是从哪里逃回来的?”两人愕然,而周更疯颠了。他儿子因此不能去第二场考试,急忙雇船回常州。刚下船,周的神志顿时清醒,问他考场的事,他茫然不知,说只是看到男女多人,围绕他打骂,所以与他们相互对敌而已。回到常州后竟然没事了,这不知是什么因果。周谨慎厚道安分守己,只是好喝酒,不应有隐恶。有人说他父亲曾当过州官,清廉但严苛,怀疑有误判别人罪案,所以致使惩罚到子孙,使他们不能考完取得功名。
【原文】
周云岫
清官必刻成通病 君子从来矜不争
德薄未容挥彩笔 方知天上重科名
仁庠周云岫〖岫,音秀。〗,为赘婿于毗陵余氏〖毗,音皮。毗陵,即常州。〗,因家焉。云岫沉湎于酒〖湎,音面。(书经)沉湎冒色。(注)沉湎,溺于酒也。〗,虽隶诸生籍〖犹言虽为生员也。〗,久不与省试。
岁己酉,其子亦举茂才〖(汉书)武帝有(求茂才异等诏)。(按)世称秀才为茂才,本此。〗,云岫因携之回杭,父子同入棘闱〖(通典)礼部阅试之日,严设兵卫,榛棘围之,以防假滥。(按)世称贡院为棘围,本此。〗。云岫甫入号,即觉神情恍惚,口喃喃不知作何语。邻号生揭帘视之,即拍案大骂。邻号生初未知其中邪,与之争辨。号军及同号者闻声集视。云岫瞠目四顾〖瞠,音撑。〗,骂不绝口。忽趋出,举号板逢人即打,众皆趋避。云岫复舍号板,取号军劈柴刀乱砍,状类疯颠。同号者急请官至,云岫忽见蟒衣补服者,欢跃曰:“好!好!监临来提尔等,尚敢打骂耶?”复四面指曰:“非我要动粗,若辈骂我,我不得不回口。打我,我不得不回手。”忽又向空中挥拳曰:“若等尚要打耶?”号官无如之何,往回提调。提调至,疯如故。不得已,令有力者抱持之,请于监临,絷其手足。派人于至公堂看守。犹谩骂如故,语皆不可辨。 初十日门启,令人扶出。适其子缴卷出场遇之,与接考者扶持归寓。其族弟云吉慕陶两孝廉,闻而趋视。云岫忽跃起,执两人手曰:“汝二人已被监临缚去,案未审明,从何处逃回?”两人愕然,而云岫颠益甚。其子二场因亦不能往,急买棹回常州。甫下船,神气顿清,以场中事诘之,茫然不知。云但见男妇多人,环之打骂,因亦与之相詈对敌而已。回常后竟无恙。此不知是何因果。云岫谨厚安分,惟知嗜酒〖嗜,音寺,好也。〗,不应有隐慝〖慝,音忒,恶也。〗。或云其父曾为州牧〖州牧,即知州〗,清而刻,疑有误入人罪事,故致罚于子孙,使不能终试以取科第欤。
李晓林
何须迎合炫才思 宽猛由来贵并施
试看青阳严令尹 连呼我错已嫌迟
知县李晓林,因为是有名解元作了安徽县令。文采风流,令同辈倾佩,但性格很严刻,升迁到省里,每天在省府官署审案。当时省府官员都崇尚执政凶猛,李有意迎合上级,遇事一定要从严。口才本来敏捷,判决流畅,案子经他审定,即使老官吏都不能挑剔什么,因此很得总督的满意。但是凡事都从重,那伏法的,未必都是应当死罪啊。到后来历任政务繁重的县,都是以严治为主。
很快从宣城县调到青阳县。一天到乡下查案,轿子走到中途,轿夫忽然听到县官厉声呵斥,开始以为是骂自己,接着喃喃地,似乎与人辩论,许多话听不明白,只听到大声疾呼说:“我错了!我错了!我不应随便定你们死罪,使你们被杀。”说完,寂然无声。等到轿子到了客店停下,县官却不出来,揭开帘子看,已经僵硬,两手掐自己脖子死了。
坐花主人说:“执正崇尚严苛,已经失掉哀怜的意思,何况又是出于迎合上级的私心,民众怎么办呢?‘天道神明,人不可以独杀’(出自《汉书》酷吏传,意思是有神明在上,当官的不可以过分杀人),我愿当官的人,不要等到在轿子里遇鬼时,才大喊‘我错了!我错了’,就好了。”
【原文】
李晓林
何须迎合炫才思 宽猛由来贵并施
试看青阳严令尹 连呼我错已嫌迟
李明府晓林〖明府,知县之称。〗,以名解元作令皖江〖皖江,即安徽。〗,文采风流〖(杜甫丹青引)文采风流今尚存。〗,倾其侪偶〖侪,音才。侪偶,谓同辈。倾,佩服之意。〗。而性颇严刻,需次省垣,日谳狱于省府署〖谳狱,审案之谓。〗。时制府中丞政皆尚猛,晓林有意迎合〖迎合,谓迎合督抚之意。〗,遇事务从刻深。口才既敏,判决如流。案经其谳定,虽老吏无以难〖谳定,犹言问定也。〗。缘是大得督抚意,而凡事皆从重。比伏法者,未必尽当其罪也。及后历任剧县〖剧,音句。剧县,犹言难治之县也。〗,皆以严为治。
旋由宣城移知青阳〖犹言由宣城县调任青阳县。〗。一日赴乡相验,肩舆行至中途〖肩舆,轿也。〗,舆夫忽闻官厉声呵叱,初以为嗔己也〖嗔,音瞠,怒也。〗,继复喃喃,似与人辩者。语多不可晓,但闻疾呼曰:“我错!我错!我不应妄入汝等罪,致汝等骈首就戮〖骈,音便,平声,并也。〗。”言已,寂然。及至尖宿处停舆,而官不出,揭帘视之,僵矣!两手自其颈而死。
坐花主人曰:“为政尚严,已失哀矜之意〖哀矜,注详获盗篇。〗,况复出于揣摩迎合之私心〖揣,和委切;摩,上声。揣摩,犹测度。〗,民将何所措手足乎?天道神明,人不可以独杀〖二句,注详广平生篇。〗,吾愿为民上者,弗至舆中遇鬼时,而始呼曰:‘我错!我错也!’则善矣!”
《坐花志果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