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伴

道光丙戌年夏六月，吴生到郡里考试，榜文还没发，他就急忙向家返。由郡里到泾城，一百里的路程。走到桑坑，还有十多里，天要黑了。路旁的客栈主人在门口对他喊：“天气不好，没有月光，住店吧！如果怕白天热，可以早早出发。”吴生不回答，只管往前走。原来他有个堂兄在城南开店铺，宽敞干净，吴生准备去那住。

走过桑坑一里多，转过一个小山冈，看到一个穿短衫的行路人，背着包袱，慢慢前行，离着能有半里地。吴生心想，前面的墓山，有个乱坟地，让人害怕，就打算和这人结伴而行。快步追上后搭讪，得知这人姓黄，城南黄村人，也是从郡里回来。黄某也问了吴生的姓名住址，然后又问：“先生怎么不等发完榜文再回？”吴生谦虚的回答了他。

二人谈论起科考的事，黄某侃侃而谈，不像个门外汉。吴生说：“你谈吐不俗，为什么做这些给人跑腿的活？”黄说：“我家是书香门第，叔伯兄弟们很多秀才，我也受到点沾染，我叔叔就在你家不远当私塾先生。”吴说：“你是某某先生的侄子呀！他的塾馆和我家只隔着一个胡同，早晨晚上的路过，我们关系很好呢。”

二人边走边聊，一更左右，到了城门。当时因为考试，城门晚上没关。他们进了城，走到城隍庙前时，黄对吴生说：“离你投宿的铺子不远了，我在这有点小事儿，咱们就此别过。”说完离去。

第二天，吴生到了家，就去拜访黄叔，他说：“昨晚独自走夜路，幸亏遇到您侄子作伴。他言谈儒雅像个书生，怎么做了差役呢？”黄叔说：“我家子侄辈里，没有做差役的啊？你遇到的人叫什么名字？多大岁数？”听吴生说了那人名字后，黄叔惊讶的说：“我这个侄子早就去世了，他生前很聪明，也读书应试。二十多岁就病故了，你这是见鬼了啊！”

吴生也恍然大悟的说：“我说他怎么进了城隍庙呢，原来是鬼差，现在想起来，他进了庙的时候，庙门好像关着。我因为害怕鬼想找个同伴，不曾想，却和鬼为伴。”

箨园氏说：我在那年科考，也是没等发榜就回来了。大约在吴生前面十多里。想找人，却找到了鬼，天下这样的事情很多，只是当时不知道。

【原文】道光丙戌夏六月，吴生复轩，应试郡中，案未发，轻装先返。由郡及泾城，其程百里。行及桑坑，去城尚十里，天已将暮。逆旅主人呼于门中，谓：“天气阴晦，月色不佳，客可息足矣。即患昼行炎热，何如早宿早发？”生不应而行。盖生有同堂兄设肆城南，廛舍清敞，宾至如归，故不愿投逆旅宿也。

　　去桑坑里许，转过平冈，晚烟掩蔼中，见有短衫客，倒盖挂于肩，包裹负于背，踽踽前途，相去不过半里。生念前去经幕山，从葬处荒冢累累，不无胆怯，思与结伴以助胆。乃迈步追及之。问知客系黄姓，邑南之黄村人，以公乾回自郡城。黄还问生，生亦具以姓名里居告。黄曰：“先生想应试者，案犹未出，何便归耶？”生谦词以应之。

　　因相与谈试场事，颇似阅历人，不作门外汉语。生曰：“似子吐纳，尚不腐俗，何便作衙隶营生？”黄曰：“生本书香家，胸中亦略沾墨汁。伯叔兄弟辈，多列庠序，叔某，现以舌耕，餬口贵府。”生曰：“某即君之大阮乎？是其设帐处，与仆只一巷相隔耳。朝夕过从，甚亲昵也。与子固属世交，客路相逢，信非偶然。”因互讯生平，及城中居止。

　　且行且语。一更许，前抵北城。时因考试，城门不扃，相将径入。至城隍庙前，黄谓生：“此去某铺不远，余此间小有耽搁，不得复与君周旋。明早，当诣城南相候耳。”遂别生去。

　　生越宿抵家，即访黄叔，言：“昨晚独行甚怯，幸遇令侄。作伴过幕山，深慰凄凉景况。令侄语言蕴籍，饶有书生气象，屈业隶役，深为可惜。”叔曰：“某家子侄辈，无作牛马走者。君所遇者何名，其年几齿？”生曰：“令侄之名某，年近三十矣。”叔曰：“使某侄尚存，年固若是也。”生讶曰：“是语令人大惑！岂向之见者，非人耶？”叔曰：“某侄生时，颇不顽钝，亦曾读书应试。年甫弱冠，便已物化，君诚见鬼矣！”

　　生恍然曰：“是矣，彼为鬼役，所由夜投城隍庙。仆自不关心耳。进庙时，未见庙门启闭，事固可疑也。惟仆本因畏鬼而求伴，不料为伴者之即鬼。今而后，将何处求人哉！”

　　箨园氏曰：余以是岁补博士弟子员，亦未俟案发而归。计先复轩行不过十里程，盖已在鬼前矣。求人得鬼，天下往往有此，特当其时不之觉耳。

泗州邸怪

安定郡王赵德麟，建炎初年从京城带着家眷东下，到了泗州，住在驿站。傍晚喊人倒热水，就有个女人用紫巾蒙着头端水进来。赵德麟以为是自己的侍妾，就说：“在屋子里，何必这样。”边说边把女人的头巾拿下来。里面露出一副骷髅。赵德麟一点也不怕，打了那鬼几个耳光，说：“我家又不是没有仆人，要你这鬼怪有什么用？”鬼慢慢消失。赵德麟没有告诉家人，照旧在这住了一晚，早晨开始赶路。

【原文】安定郡王赵德麟，建炎初自京师挈家东下，抵泗州北城，于驿邸憇宿。薄暮呼索熟水，即有妾应声捧杯以进，而用紫盖头遮其首。赵曰：“汝軰既在室中，何必如是。”自为揭之，乃枯骨耳。赵略无怖容，连批其颊曰：“我家不是无人使，要尔怪鬼何用！”叱使去，掩冉而灭。赵不以语家人，留驻竟夕，天明始登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