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不收
作者:清宣鼎
三荡归帆是我们县里的八景之一。三荡的南岸有座大镇,镇上村落连成一片,房屋鳞次栉比。镇中有个无赖的恶少,喜欢晚上游玩,但是从不提灯,只在暗中摸索,觉得趣味无穷。有人曾好奇地问他说:“你白天不出游偏要挑晚上出来玩,大晚上的一片漆黑,有什么可开心的呢?”他说:“盛夏时节,镇上的男男女女都把门板拆下当床,露宿在门口,看他们睡觉时千奇百怪的姿态,怎么能不趣味多多。而且运气好的话,还可以遇上私通幽会的人,就可以要挟他们,也是件很占便宜的事情。”
人家听后,十分不屑,都唾弃他,但恶少仍是感到很快活,不以为怪。恶少常把在外露宿男女放在地上的鞋子拿走调换,有时会把西市大脚女人的鞋子移到东市小脚女人的床边,有时把北街女人的鞋子移到南街男子的床边,有时把男人的鞋子换成女人的鞋子,还有时把小孩的鞋子换上老人的鞋子。调换混淆,镇上人都大骂他可恶。后来镇上人都谨慎地把各自的鞋子枕着睡觉,并争相给恶少起了个外号,叫“夜不收”。
有一天晚上,月高风清,恶少又一个人出来游玩。突然瞥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从眼前一晃而过,步伐匆忙。恶少不禁眼前一亮,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,觉得这女子一定是镇上的荡妇,是来找情人幽会的。他就尾随着那女子来到街后的菜园之中,可那女子突然停住脚回过头来低声叫道:“来了吗?”恶少答应说:“来啦。”就走近她身边,瞟见她脸上生着可爱的酒窝,果然是位娇艳妩媚的女子,就拉住她要求欢好。女子微微一笑说:“莫非你就是传说的夜不收吗?”恶少说:“是的。”女子说:“久闻大名,深夜你我相逢,恐怕也是上天的安排,但是我俩到哪去缠绵呢?”
恶少见女子答应,内心狂喜不已,带着她飞快奔走,弯弯曲曲地跑到一座大厕所内,恶少说:“在这儿好吗?”那女子说:“好是好,可是那么肮脏要怎么走近呢?”恶少说:“今天就先委屈你一次,等下次我一定找个干净的地方。”可那女子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麻绳圈子给恶少看,并说:“这里面有许多美丽的景致,你试试把头伸进圈中看看。”恶少略略侧过头好奇地张望了一下,见里面果然是五光十色,光怪陆离,非常奇妙,不亚于海市蜃楼。女子说:“你把头伸进去,会有更好的体验,这里面可不是人间的凡境哦。”恶少此刻只想欢爱,哪有心思去看其他的美景。这时,女子娇声作态抱怨说:现在我只不过请你欣赏一下西洋镜,你就这样不情愿,你怎么那么无情呢?”恶少心里其实是有点害怕,但也抵挡不住女子的娇媚作态,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,把头颈稍稍伸进圈中。
他忽然感到有一丝冷气冲出,碰上后身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,赶紧把头缩回。女子见状催促说道:“你都已经快要进入圈中了,怎么又后悔了?”恶少想逃开,可是却无法摆脱女子的纠缠。这时更声已残,村鸡啼鸣了三次,女子也有点不耐烦。恶少就说:“不如我先用膝盖代替脑袋,可不可以?”女子就依了他的话。恶少突然失声大叫,人顿时就昏厥跪在地上了。再看那女子,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他苏醒过来后又大叫起来,恶少只觉左膝疼痛难耐,用手一摸,觉得有一条麻绳绕在膝上,就像箍了条铁丝一样。大声呼喊救命,街市上的男女听到他的呼救声后,都说:“这一定是夜不收又在使坏主意,故意喊叫,又在骗人,不要理他。”没有一个人起来查看。
翌日早上,有个牧童到来,看见恶少趴在地上,像是快要死的样子,就赶紧回去告诉家里人。大伙一齐赶来解救恶少,只见麻绳已经深深地陷进肉里,快要触到骨头了,可是人们却找不到接头的地方。不得已,人们拿利刃使劲割划,才把麻绳割断,膝上一股腥臭的味道让人闻着想吐。把他抬回家后,找了大夫救治了一整天,才渐渐好转过来。恶少讲述了自己的遭遇,说那女子大概是个吊死鬼。从此以后,恶少的左脚瘸了,于是人们又给他起了个新外号,叫“跛足夜不收”。
《夜雨秋灯续录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