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礼狐妻
据冯平宇说:有张四喜其人,因家贫,靠给人打工为生。
漂流到万全山中,被一对老夫妇收留,在其菜园做活。
老夫妇喜欢他的勤劳刻苦,将女儿嫁给他,招他入赘。
过了几年,老夫妇说要去塞外看望长女,四喜也带着他妻子离开了。
时间久了,张四喜逐渐发现他妻子原来是狐精变的,感到与异类为配偶很羞耻,趁她单独站在某处时,偷偷地弯弓而射,射中左腿。
狐女用手拔出箭,一下子跳到四喜面前,拿箭指着他责备说:“你太无情,真让人痛恨。尽管这样,别的狐狸媚人,都是苟且野合的。我则是受父母之命,按照礼仪与你结婚的,有夫妇之义在。由于三纲的约束,不愿向你复仇,你既然嫌弃我,我也不愿强住下去招你讨厌。”
说完握着四喜的手痛哭,过了一会儿,突然消逝了。
四喜回到家中,过了几年,病死了,穷得连敛葬的棺材也没有。
忽然,狐女从外面哭到家中,拜见公婆,向他们详细诉说其经历;又说:“媳妇未再嫁,所以敢来探望。”
四喜的母亲非常感动,痛骂四喜不良。
狐女俯首不语。有一个邻妇感到不平,也跟着骂。
狐女很不高兴地对她说:“父母骂儿,没什么不可以的。你怎能当着人家的妻子,骂人家的丈夫!”
怒冲冲地拂衣就走,不知哪里去了。
去后,在四喜的尸身旁边发现白金五两,用它才得以安葬。
后四喜父母很贫穷,但往往能在箱子或盆盎中意外地发现钱米,大约也是狐女所给的。
听者都说这个狐女不但身形化作人,心灵也化作人了。
有人又说,狐精即使知礼,恐怕到不了这种地步,很可能是平宇故意编造一个故事,以使不如狐女的人感到惭愧。
姚安公说:“平宇虽然是个村叟,但立心诚笃忠实,平生没说过一句虚妄不实的话;与他谈话,都出言迟钝,不是能够编造故事的人啊。”《阅微草堂笔记》
沈氏魂游
我的妾沈氏,我为她取字为明。
她的祖先是长洲人,后来流落到河间县,她的父亲就把家安置在那里了。
她父母生下两个女儿,沈氏行二。
她头脑灵活,极为聪敏,一点儿也不像小家小户的女子。
她经常私下对姐姐说:“我不能作种田人的媳妇,而高门大户又肯定不会娶我为夫人。将来我也许会成为显贵人家的妾吧?”
她母亲隐约听说了她的想法,最终满足了她的愿望。
她生性乖巧伶俐,一辈子不曾得罪过一个人。
她最初嫁给我时,去拜见马夫人。
马夫人说:“听说你自愿作妾,妾也是很不容易作的呢。”
沈氏恭敬地回答说:“只因不愿意作妾,故而妾才难作。既然情愿去作妾,那妾又有什么难作的呢!”
因此马夫人始终像对待娇宠的女儿一样善爱她。
沈氏曾经对我说:“女子应该在四十岁以前死,这样人们还会追念她,怜惜她。假如活到身穿黑裙、满头白发时,像孤雏、腐鼠那样被人嫌弃,我实在不愿意!”
后来也终于遂了她的心愿。
她在乾隆五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去世,年仅三十岁。
起初,她只认得几个字,以后随着我核查校对图书,时间长了,于是就能粗通文章的意思,也能用浅显的语言写诗了。
临死前,她把自己的一幅小像交给女儿,嘴里朗诵着一首诗,请我书写下来。
诗中写道:“三十年来梦一场,遗容手付女收藏。他时话我生平事,认取姑苏沈五娘。”
之后,平静地死去了。
在她病重的时候,我因在圆明园值班,就住在海淀槐西老屋。
一天夜里,我恍恍惚惚两次梦见她,以为是自己一心挂念她才梦见的。
后来才知道她在这天夜里曾经昏厥过,过了两个时辰才苏醒过来。
她对她母亲说:“刚才我梦见自己来到海淀的寓所,听见像打雷一样的巨响,就被吓醒了。”
我追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,确实墙上的挂瓶因绳子断了摔在地上,我这才领悟到她的活魂来到槐西老屋。
因此我就在她的遗像上题写了诗句:“几分相似几分非,可是香魂月下归?春梦无痕时一瞥,最关情处在依稀。”
另一首写道:“到死春蚕尚有丝,离魂倩女不须疑。一声惊破梨花梦,恰记铜瓶坠地时。”诗中所记述的就是这件事。《阅微草堂笔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