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佩茝
宜君的塘汛兵朱佩茝有一个甥女,是农家妇女,住在焦家坪。出嫁了半年才来月经,梦中见到一人,满脸胡须,青面孔,瘦长身,头戴赤巾,来同她交欢。一连三夜,农家妇便怀了孕。腹中经常蠕动,一动便痛得要昏过去,大声喊叫。她的婆婆以隔壁住着青年妇女为由叫她忍受,不要喊叫,她难以顺从。以至两人争吵起来。邻家老太婆听到后,过来相劝,一看见农家妇,大惊说:“你媳妇怀的可是妖胎,现快做好准备,等待落胎,不要再吵闹,弄得她不安静。”婆婆这才十分害怕起来,叫农家妇的丈夫去告诉亲家。农家妇的母亲便亲自来守候她。到临盆时,产妇翻来覆去大声号叫,周围邻居都塞起耳朵跑开了。好久,生下一个怪物,人头蛇身,头发赤红,有三尺来长,面如白粉,从头到尾有八尺长,看见人就笑。
大家都惊怕奔逃,没有一个敢进房间。每次喂奶,农家妇都惊怕得昏绝过去。
正好一次朱佩茝来看望甥女,刚一进门,就遇到他妹妹连连摇手,叫他止步。然后拉进草堂,把这件怪事告诉了他。朱佩说:“既然是个沃怪,为何不杀掉他?”妹说:“他整天盘居在我女儿身边,投鼠也要忌器啊。”朱佩茝试着先去看看,只见那怪物正蟠屈身子,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。朱佩茝偷偷解下佩刀,猛然冲上去,抓住怪物的头发,把他拖出房间。怪物惊醒过来,瞪眼张口,发出“格格格”的声音,好像敲打石头一样,身子卷曲起来缠住了朱佩茝的左腿。大家远远站着,发出呼喊,朱佩茝的刀已落下,蓝色的血四溅,沾满衣服,腥气刺鼻。朱佩茝又剥下了皮,卷起来,说:“我正要用这张皮来蒙三弦呢。”两家人都深深感谢他,那农家妇今还活得好好的。
【原文】
朱佩砓
宜君塘汛兵朱佩茞,有甥女,为农家妇,居焦家坪。嫁半年,方姅,梦见一人,耏然青面,欣然赤帻,来与妇交。凡三夜,妇遂有娠。腹中时时蠕动,动则痛楚欲绝,大声呼号。其姑以少年妇,比邻密迩,禁令隐忍。妇不能将顺,致相勃谿。邻媪闻之来劝,见妇惊曰:“媳妇有妖胎,会将摩厉以须,毋复聒之,使不安静也。”姑始大惧,使其夫告母家,母躬往守视之。及临蓐,转侧叫号,四邻皆塞耳走避。久之,产一物,人首蛇身,发赤色,长三尺余,面目如粉,首尾及寻,见人则笑,众皆惊奔,无敢入房者,每就乳哺,妇遽惊绝。
适朱来探甥女,甫入门,遇其妹摇手止之,拉入草堂,告其所怪。朱曰:“既以为妖,盍杀之?”妹曰:“终日蟠踞儿侧,投鼠亦当忌器也。”朱试往观,物方蟠屈,闭目如睡,朱潜解佩刀突前,握物之发,拖之出房。物惊寤,瞠目张口,声磕磕如击石,蜿蜒缠朱左股。众遥立喧呼。朱刀已落,血蓝色,淋漓满衣,腥气入脑。朱复剥其皮而卷之,曰:“吾正需此以鞔三弦也。”两家深感之,妇亦至今无恙。
纸钱
我有一个当护军的朋友景君禄,住在近城北的地方。一晚,他同他的朋友富海回家,路经灵官庙,已经三更。忽然看见两只粉蝶翩翩飞舞,离地二尺多高。时当隆冬,又是深夜,哪能有粉蝶呢?走上去一看,原来是两张纸钱。这时并没有风,两张纸钱相距一尺,相对飞舞盘旋不停,两人感到十分奇怪。
正好有一人骑马自西面而来,那马耸起两耳,喷着响鼻,连连用鞭抽打,也不肯前进。骑马人高声问两人在干什么,景君禄指着飞舞的纸钱,叫他自己看。一个打更的老卒经过,告诫他们说:“各走各的路,何必多管闲事。就是在这一小块地上,已经有两人倒下死掉了。”骑马的人很害怕,打马飞驰而去。景君禄和富海都是少年之辈,喜好多事,便一直追随飞舞的纸钱,来到一家人家的矮墙,纸钱很快飞进了一只狗洞中才飘散。这一年,富海就死了,又过了两年,景君禄也死了。
【原文】
纸钱
友人护军景君禄,居近城北,一夕,同其友富海归家,路经灵官庙,漏已三下。倏见二粉蝶,翩翩飞绕,去地二尺余。时际隆冬,且深夜,乌得有蝶?就视之,则二纸钱也。并无风,相去咫尺,旋转对舞不已,大以为怪。适一人骑马自西来,马耳耸鼻鸣,连鞭不进,其人厉声问:“二人胡为者?”景指纸钱令观之。击拆老军过而诫之曰:“各走路,何管闲事。即此一席地,已倒毙二人矣。”骑者惧,疾驰而去。景、富皆少年好事,直追随纸钱,至人家矮墙下,旋入狗窦中,始散。是年富死,又二年景亦亡。
兰岩曰:
岂以二殍之故,而示其怪耶?抑二纸钱作祟以毙人耶?是不可解。
三李明
光山人李明家里素来贫穷,靠打工舂米糊口。当地有个监生锺秀,外出遇雨,到李明的屋檐下避雨,李明邀请他进屋,备下酒菜同他共饮交谈。锺秀非常高兴,两人便在舂米房中定下朋友之交。从此经常往来,相互作客。有一天邻居家失火,锺秀家也遭了殃。李明飞奔而来,冒着浓烟,冲进烈火抢救,胡子眉毛都烧掉了。锺秀终于没有被烧死,两人私交更深了。
正好锺秀要往南昌总戎幕下做事,便拉了李明一同前往。乘船南下,路上忽然遇上飓风,船被打翻,人都掉到水中。锺秀被一个山西客人所救,正好这个山西客人也到南昌做生意,于是两人便同乘一船。锺秀非常感激他,问起客人姓名,却也叫李明。前一个李明竟连尸体也找不到了。锺秀早晚都伤心哀哭,如丧父母一般。到了湖口,山西客人遇到家乡人,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,悲痛欲绝,赶忙掉船回家,对锺秀说:“我心中已乱,顾不到为尔办事,现我送给你八两银子,从此分别。”锺秀竭力推拒,那山西客人的船已经扬帆远去了。
锺秀呆立痛哭,生了病,寓居在一座小寺庙里,躺卧了半个月。和尚讨嫌他,整天絮絮叨叨不休。邻近有一个老人听到了,痛恨和尚冷酷无情,气忿忿地来到寺庙里,对锺秀说:“你何必沾污了这里的清净之地,想盼谁来发慈悲之心呢?”于是带领僮仆来捆好行李,把锺秀抬到自己家里,为他请医生吃药治病,十天后病痊愈。锺秀磕头感谢说:“您老对待我这个小子,真可以说是再生父母了.请问您的姓名,我要铭记在心,将来报答您老人家。”老人严肃地说:“我是可怜你失路遭难,所以伸手帮尔,岂望你报答?至于我的贱名,不妨告诉你,我叫李明,七十二岁了。”锺秀十分惊异。老人问他打算何往,并教他说:“何不去找塘汛呢?'锺秀觉得不错,便到塘汛处告诉了情况。塘汛兵一听他是总戎的幕友,马上飞马报告上司,锺秀才坐上驿车来到南昌,他向总戎叙述了自己的遭遇,总戎也十分惊叹,以为是件奇事。锺秀后来成为大富。
闲斋氏说:“三个同名同姓的李明不足为奇,奇就奇在三个李明对锺秀都有再生之恩。三个李明都有恩于锺秀又不足为奇,奇就奇在没听说锺秀发迹后去报答三个李明,而安心享受大富大贵。”
【原文】
三李明
光山李明,家素贫,佣舂糊口。邑有监生钟秀者,他出值雨,避檐下,明延入,具酌与语。秀大悦,遂订交于杵臼间。自此时相往还,迭为宾主。一日,邻家失火,殃及秀家,明奔至,冒烟突火以救,须眉皆尽。秀获不死,于是交愈深。
会秀欲赴南昌总戎幕,拉明同往。买舟南下,于道上忽遇风飓,舟覆,人尽溺,秀为一山西客所拯。客亦贾于南昌者,遂与同载。秀深感之,叩客姓名,则亦李明也。前李明尸,竟不获,秀哭之哀恸,如丧考妣。至湖口,客遇其乡人,得母讣,恸绝,亟返棹。语秀曰:“方寸乱矣,不暇为君谋,谨馈八金为赆,请从此别。”秀力叩问,客舟已扬帆远去矣。秀伫立以泣。疾且作,僦居一兰若中,优枕匝月。僧厌之,终日絮聒。
邻有老人闻之,恶僧之忍,忿忿入刹,谓秀曰:“君安用污此清静地,欲望谁发慈悲心耶?”乃率其僮仆,打其行李,并舁秀,悉置其家。为延医进药,旬日大瘥。秀乃顿首而谢曰:“老丈之于鄙人,所谓肉白骨而重生之也。敢请姓名,铭五中以图涓埃之报。”老人正色曰:“我怜君失路,故一援手,岂望报者哉?若夫贱名,则不妨相闻,我李明也,年七十二矣。”秀大异之。老人询其所适,教之曰:“胡不诣夫塘汛?”秀以为然,即诣汛告之。汛兵闻为总戎幕友,奔告所司,因得乘传入南昌。述其所遇于镇公,镇公拊髀而叹,以为奇事焉。秀后称素封。
闲斋曰: 三李明不奇,奇在皆于钟有再生恩,皆有恩于钟不奇,奇在秀皆不闻有以报之,而安心素封也。
兰岩曰:
是盖夙缘,方能屡遇此义人,扶危济弱耳。前后三人姓名相同,犹为奇异。
《夜谭随录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