凯明府

全椒县令公音布，能作诗又风流倜傥，与我交情很好。庚寅年负责科举江南乡试，背上长疮死了。公的母亲怀孕时，将到临产期，祖上某人是内务府总管。晚上见庭院下有巨人，高过屋脊，祖呵叱它，巨人就渐渐缩小，每呵叱一声，就矮数尺。拔剑追它，化作小矮人，奔逃到树下而消失。取火烛来看，原来是一土偶人，高一尺多，脸是扁宽的，耸着肩，左手少一小指，就拾起来放到桌上，这时丫环报告某房娘子生一男孩。三天后抱来看，发现左手少一小指，相貌酷似土偶，全家大惊，于是把土偶供到祖庙中，奉事很虔诚。

后来公死后，送公的神主牌位入家庙，见土偶因为屋漏被雨水滴湿后背，穿成三个洞，扑倒在坐下。公死时，背疮三个洞都穿透了，家人后悔奉祀不虔诚，已来不及了。

【原文】

凯明府

全椒令公音布，能诗倜傥，与余交好。庚寅分校南闱，疽发背卒。公母怀孕时，将至期，祖某为内务府总管，晚见庭下有巨人，长过屋脊，叱之，渐缩小。每叱一声，辄短数尺。拔剑追之，化作短人，奔树下而灭。取火烛之：乃一土偶人，长尺许，面扁阔，耸肩，左手少一小指。因拾置几上，而婢报某娘子房生一男矣。三日后抱视之：左手少一小指，状貌酷肖土偶。举家大惊，乃取土偶供祖庙中，礼事甚虔。

及凯卒后，送神主入庙，见土偶为屋漏故雨滴其背，穿成三孔，仆于坐下。凯死时，背疮三孔皆穿。家人悔奉祀不虔，已无及矣。

卖浆者儿

杭州的汪成瑞家，请钱塘的贡生（国子监学生）方丹成做教书先生。有几天不来教课，问什么原因，回答：“替别人写状纸向东岳告状。”问：“什么事？”说是他邻居张某的妻子生病祈祷神灵，有卖浆（水酒类）的老汉前往观看。

回去后，老汉的儿子忽然高坐在上方呼唤老头的名字要水喝。老汉怒责儿子，儿子说：“我不是你儿子，我是城隍司的勾魂神，今天与伙伴数人到张家勾取张氏妇人的魂。因为他家请了五圣在堂上，不便进去，站在屋檐下太久。渴得厉害，所以附到你儿子身上，向你求水。”老汉给儿子水喝。他儿子年仅十四五岁，喝的水不少于一百二十斤。过了一会儿，听到音乐声，说：“张氏送神，我走了。老头给我几支火把。”老汉说：“夜深人静不好找。”儿子说：“我说的火把，就是纸绳了，不是世上的火把。”烧过纸绳后，才起身谢谢说：“受老头的恩惠，没有别的回报，我有一事相告，您儿子从今以后不要靠近水，否则将有水灾。”说完，儿子就昏睡，而邻家张氏哭声响起了。老汉虽然感到事情奇怪，但不声张。

第二天下午，儿子忽然狂叫：“好热！我要去河里。”老汉不许去，儿子非要去。老汉急忙拉回家，而儿子更加狂躁，指地上的石头说：“这样的好水，为什么不让我洗浴？”老汉见儿子的行为很怪，害怕不能提防，告诉所有邻居，帮着看视。

西边邻居唐某，一向信鬼神的事，乡里祭祀东岳帝，唐负责这种事，或代亲友祈祷，屡屡有应验。听了卖浆老汉的话，又见他儿子的狂态，因而告诉说：“你儿子被鬼附体，为什么不求东岳神呢？”问：“怎么求法？”唐说：“帝君的圣诞日，各个管事的都聚齐了，你写状烧在香炉内，我敲钟鼓相助。让有力气的人抱令郎在堂下，听候审讯发落，或许可以驱除恶鬼。”老汉同意。

三月二十八日清晨，老汉斋戒后抱儿子从辕门外低头弯腰喊冤，唐在殿上叫法会中管事的取状纸，大呼：“叫速报司查拿。”老汉抱着儿子上殿，众人环绕。刚到门口，儿子已经昏迷，满嘴流口水，众人惶恐。过一会儿苏醒，老汉带回家，到夜里才能出声，说：“我在街上玩，见有一人穿的很破，约我去洗浴。天天相随不离，到东岳庙时，还跟随在后。忽然见殿前速报司神奔下来抓他，才害怕逃走，但还是被抓住，并将我带上殿。见帝君拿着状纸细看，向一戴纱帽的人说话，听不太清楚。只听到说我父母无罪，怎么能捉他儿子当替代。将跟着我的鬼关押惩治，放我回阳间。”这以后，老汉的儿子平安无事。

【原文】

卖浆者儿

杭州汪成瑞家，延钱塘贡生方丹成为西席，数日不至馆。问之，云：“替人作状告东岳。”问：“何事？”云：

其邻张姓者妻病祈神，有卖浆叟往观。归，其子忽高坐呼其名索水吃。叟怒责之，子曰：‘我非汝子，我是城隍司之勾神，今日与伙伴数人至张家勾取张氏妇魂。因其家延请五圣在堂，未便进内，久立檐下。渴甚，是以附魂汝子，向汝求水。”叟与之水。其子年仅十四五，所饮水不下石余。少顷，闻音乐声，曰：“张氏送神，吾去矣。叟赐我火炬数枝。”叟曰：“夜静难觅。”曰：“吾之火炬，即纸索耳，非世上火炬也。”焚与之，乃起谢曰：“受叟惠，无以报，吾有一事相告：令郎自今日后无使近水，否则将犯水厄。”语毕，其子即昏睡，而邻家张氏哭声举矣。叟虽异其事，尚秘之不宣。

次日下午，其子忽狂叫云：“甚热！我往浴于河。”叟不许，其子竟去。叟急拉回家，而狂躁愈甚，指地上石云：“如此好水，何不令我浴？”叟见其光景甚怪，惧不能提防，遍告诸邻，相同看视。

西邻唐姓者，向信鬼神之事，里中祀东岳帝，唐主其事，或代亲友以祈禳，屡屡应验。闻浆叟言，又见其子之狂态，因告曰：“汝子为鬼所凭，何不求东岳神耶？”问：“作何求法？”曰：“帝君圣诞日，各执事俱齐，汝具牒呈焚香炉内，我鸣钟鼓相助。令有力者抱令郎在堂下，听候审讯发落，或可驱除恶鬼。”浆叟以为然。

三月二十八日清晨，叟斋戒往抱其子从辕门外匍匐喊冤；唐在殿上令会中执事者取其词状，大呼：“着速报司查拿。”浆叟抱儿上殿，众环拥之。甫及门，儿已昏迷，满口流涎，众惶恐。少顷苏醒，叟挟之归，至夜始能言，云：“我在街戏，见一人甚蓝缕，相约往浴。日日相随不离，至东岳庙时，尚随在后。忽见殿前速报司神奔下擒他，方惧而逃，恰已为其所获，并将我带上殿。见帝君持呈状细阅，向一戴纱帽者语缕缕，不甚明。惟闻说我父母无罪，何得捉伊儿作替代。将跟我之鬼锁押枷责，放我还阳。”嗣后，浆叟子竟无恙。

《子不语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