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判妾
徽州官署的东边,前半是司马署(军事单位),后半是通判署(综合事务),中间有土地庙,是通判署供奉的神灵。乾隆四十年春天,司马署后墙倒塌,就与庙通了。
那天晚上,署中老妇人忽然倒地,好像中风的样子。救醒以后,喊肚子饿,给她饭吃,饭量超过平常。左脚有点跛,语言是北方口音,说:“我是哈什氏,以前是某通判的小老婆,很受宠,被大老婆折磨,自己吊死在桃树下。死时希望成为厉鬼报仇,不料死后才知道命中应当吊死,就是生前受的苦,也都是命中定数,没有仇可报。阴司的惯例,凡是死在官署的,被衙神拘束,不是墙屋倒塌,魂不能出去。我一直住在后楼中,昨天袁通判到任来,驱赶我进入庙里,此后更加饥饿,今天墙又倒了,伤了我的左腿,困苦不可忍。特意借你的身体求吃的,不会害你。”从此老妇人白天睡夜里吃,也没有什么苦恼,往往说别人以往的事,很灵验。
先是司马官员有爱女死在家中,上任时把女儿的灵位安放某寺中,逢年过节去祭祀,这些事都是老妇人不知道的。司马官见她能说冥间的事,问:“你知我女儿在哪里吗?”答:“你女儿不在这里,应等我查访明白再告诉你。”第二天,对司马说:“你女儿在某寺中很开心,她得到的钱钞,大有富余,不愿再生人间,只是今年春天得到的衣裳太窄小,没法穿。”司马很吃惊,追问衣服窄的缘故,原来是因为派家人去祭祀时,定制的衣服在途中分为两段了,家人偷偷买市上的纸衣代替了。
不久,新通判到任,要修官署,重新筑墙,老妇人说:“屋子修成,我应当回归原处,但是一回去,又不知哪年才出来,请大家多给点纸钱,夜里烧在墙角下,我拿去贿赂官衙里的神,便可以逍遥四方了。”司马按她说的,焚烧纸钱。次日,老妇人有喜色说:“主人很贤良,没有什么作为告别的敬意,我善长弹琵琶,而且能唱歌,能饮酒,就唱一曲谢主人。”司马摆上酒和琵琶,老妇人边弹边唱:“三更风雨五更鸦,落尽夭桃一树花。月下望乡台上立,断魂何处不天涯。”音调凄惋,唱完后,扔下琵琶闭眼坐下。众人再问,翻然起身,语言笑貌,依然是蠢蠢的老妇人,脚也不跛了。
幕僚崔先生常与她问答。她说饿时,崔说:“这里与厨房近,为什么不去厨房求食呢?”答:“官署的神特别严,不敢进入。”说到袁通判遇见老妇人时,崔说:“袁通判上任后一直大病,你何必回避?”答:“他虽然病了,不至于死,将来还要升官,我敢不回避吗?”所谓袁通判,就是我的弟弟香亭。
通判妾
徽州府署之东,前半为司马署,后半为通判署,中间有土地祠,乃通判署之衙神也。乾隆四十年春,司马署后墙倒,遂与祠通。
其夕,署中老妪忽倒地,若中风状。救之苏,呼饥;与之饭,啖量倍于常。左足微跛,语作北音,云:“我哈什氏也,为前通判某妾,颇有宠,为大妻所苦,自缢桃树下。缢时希图为厉鬼报仇,不料死后方知命当缢死,即生前受苦,亦皆数定,无可为报。阴司例:凡死官署者,为衙神所拘,非墙屋倾颓,魂不得出。我向栖后楼中,昨日袁通判到任来,驱我入祠,此后饥馁尤甚;今又墙倾,伤我左腿,困顿不可耐。特凭汝身求食,不害汝也。”自是妪昼眠夜食,亦无所苦,往往言人已往事,颇验。
先是司马有爱女卒于家,赴任时置女灵位某寺中,岁时遣祭,皆妪所不知。司马见其能言冥事,问:“尔知我女何在?”答曰:“尔女不在此,应俟我访明再告。”翌日,语司马云:“尔女在某寺中甚乐,所得钱钞,大有赢余,不愿更生人间,惟今春所得衣裳太窄小,不堪穿着。”司马大骇,推问衣窄之故。因遣家人往祭时,所制衣途中为两段,家人潜买市上纸衣代之故也。
未几,新通判莅任,方修衙署,动版筑,妪曰:“屋成,我当复归原处,但一入,又不知何年得出,敢向诸公多求冥钱,夜焚墙角下,我得之赂衙神,便可逍遥宇内焉。”司马如其言,焚之。次日,妪有喜色曰:“主人甚贤,无以为别,我善琵琶,且能歌,能饮酒,当歌一曲谢主人。”司马设为醴置琵琶,妪弹且歌云:“三更风雨五更鸦,落尽夭桃一树花。月下望乡台上立,断魂何处不天涯。”音调凄惋,歌毕,掷琵琶瞑目坐。众再叩之,蹶然起,语言笑貌,依然蠢老妪,足亦不跛矣。
内幕崔先生常与问答。其言饥时,崔云:“此与府厨近,何不赴厨求食?”答云:“府署神尤严,不敢入。”其言袁通判见驱时,崔云:“袁通判上任大病,尔何必避?”答云:“他虽病,未至死,将来还要升官,我敢不避?”袁通判者,余弟香亭也。《子不语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