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送汤圆

杭州的王生，名字叫王绳玉，在姓钟的人家当启蒙老师。钟家的三儿子叫钟有条，已经二十岁，对别人总说自己十六岁。他曾经问王生：“我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吗？”王生说：“只要意志坚定，怎么会来不及呢？”有条很高兴，发奋学习。

他父亲是个商人，对他读书很不以为然，逼着他去吴门做生意。有条闷闷不乐的去了，但是白天做生意，晚上还是奋发读书。房间里贴满了“岁不我与”四个字。（出自论语，是岁月不等人的意思。）过了四个月，有条生病了，急忙往家赶，刚到家就死了，他家暂时把灵柩停放在家里。

第二年的七月初六，王生睡梦中听到有人开门，脚步声从书房到了他的卧室。只见钟有条左手持蜡烛，右手拿着一个碗，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气。走到王生的床前，笑着说：“先生饿了吧，给您送些点心来。”王生坐起来接过碗，看到里面有四个汤圆。忘了有条已经死去了，就吃了三个汤圆，随手把碗交回，有条退下，关门而去。

王生突然想起有条已经死去，大惊失色，说：“有条已经去世一年，今天怎么又出现了？”接着就忽冷忽热，一晚上发作了三次。到了早晨已经起不了床了，找了一个轿子抬回了家。到了家门口，看到好多鬼魂环伺在那里。男女老少都有，大多蓬头垢面，穿着破烂，但是没有样子奇特吓人的鬼。王生的妹妹嫁到了翟姓人家，听说哥哥病了，也来探视。有个鬼附在王生身上说：“你不是郑家桥翟家娘子嘛，怎么也来这里了。”王生的弟弟去打听，翟姓妹夫的邻居媳妇果然刚刚上吊死去。

王生父亲请来医生开方熬药，扶起病人喂药，众鬼把持着王生的手，不让喝。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，王生也厌烦了，不在喝药。

第二天，又找了另外的一个大夫，第二个大夫看了昨天的药方，说：“药方不对症，幸亏没喝，不然的话，今天就连话都说不了了。”另外开了一个方子，众鬼就不在阻止喝药了。

但是这些鬼魂白天遮住了光线，晚上挡住灯光，屋子里始终黑幽幽的。家里找和尚放焰口，做到场，毫无效果。鬼魂们照常聚集在他家，或坐或站，有说有笑，就是不离去。其中一个女鬼说：“要是请宏道老和尚来做道场，我们就走。”王家去请宏道和尚，宏道刚到门口，众鬼就轰然散去，王生的病渐渐好了。

袁枚说：同是念经放焰口，而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，治鬼有效是因为不同的人，而不是因为方法。种有条不知道鬼的饭食不适合活人吃，而把食物送给老师，这是愚忠愚孝啊！

【原文】杭州王生绳玉，课蒙于横良锺氏。锺第三子字有条，年已二十，自瞒其年，称十六，问：“弟子此时尚可读书否？”王答以：“果能志坚，书何不可读耶？”有条大喜，讽诵不辍。其父俗贾也，不以为然，迫之赴吴门贸易。有条郁郁而往，日赴市廛，夜仍阖户，隐身帷帐中，私自钻研。满房贴“岁不我与”四字。越四月，疾亟而归。时近重九，抵家遂卒。柩停于家。

次年七夕前一日，王睡梦中，闻内屋启门声，步至书舍排闼入。见有条左手秉烛，右手执碗，碗内腾腾热气，至王牀前，启帐笑曰：“先生肚饥耶？特送点心来。”王坐起接其碗，见内浮汤圆四个，兼有铜铫。遂忘其为鬼，竟挑食之。及三而饱，尚留其一，随手交还有条，有条复为下帐闭门而去。

王忽大悟，惊曰：“有条殁已周岁，今夕胡为而来？”方举念间，体中寒热顿作，自夜及明，循环三次。惫甚，不能起，乃呼舆归家。家中拦门鬼以百十计，男女大小他乡本郡之鬼无所不有，大约鸠形鹄面披衣曳履之穷鬼为最多，恰无怪状奇形之可怖者。王有妹嫁翟家，来视兄疾，鬼在病人口中云：“汝是郑家桥翟家娘子，亦来此耶！”王弟访之，果翟邻家修发之妻新缢死者也。

王父为延医投药，掖起病人命服，众鬼挤肩揎背，持其手，使不得服。如是者再四，王心厌焉，竟违父命，终不饮药。次晨，另延一医诊视，问：“曾投药否？”父语以故，医索方视之，惊曰：“幸而未饮，否则今日不能出声矣！”另立一方，鬼不复来夺。从此众鬼阗门塞屋，日掩天光，夜蔽灯火，或坐或立，或言或笑，聚集十余日。家中持经放焰口，毫无效验。一女鬼呼曰：“汝家该延老僧宏道来，我辈便去。”如其言，往请宏道。甫到门，众鬼轰然散矣。病亦渐安。

袁子曰：同是念经放焰口，而有验有不验，此之谓有治人，无治法也。不知鬼食之不宜人食，而以奉其先生，此之谓愚忠愚孝也。

《续子不语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