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粹中

【白话版】

江西乐平士人洪斿（字粹中），为人英姿勃发，里外都透着有才，但这人嘴上不饶人，喜欢讥讽人，口头笔头都压人一等。他曾经写过一篇《山居赋》，全篇都用本地俗语写成，本地生活的所有细节、家长里短全都写下来了。他朋友很少，唯独跟族兄洪朴关系特别好。洪粹中在宋徽宗政和八年（1118年）进士及第，可惜最后没有得官，人就去世了。他结婚了，但没孩子，后事费用全是族兄洪朴给出的。

几年后的一天晚上，洪朴正跟一个叫叶君礼的医生聊天，聊着聊着聊累了，叶医生先睡了。此时洪朴忽然站起来，好像见到了什么人，他跟人家行礼，请人家坐下，开始交谈，家里还有人没睡，一偷听，那竟是洪粹中的声音！

洪粹中很惨淡地说：“我想念哥哥你啊，所以过来跟你叙叙旧，首先感谢你帮我办了后事，我其实经常到你家门口，但门神不让进来，我这次是跟你的兄长七承事进来的，他从周原（原注：七承事的葬地）来。当年我去世，如果不是兄长你帮我料理，我这把骨头还不定最后扔到哪个山沟里呢！其实我去世的时候，并不自知，我见到一个官吏说请我去做官，我就跟他来到了一处阴曹地府，到那儿以后，让我做一个判官，做判官还是优游自得的，就是周围境界太苦了！总是黑暗的，昏昏暗暗，很愁人。虽然我这100年都是当判官，我看还不如在人间活一天呢，那阴曹地府的官吏跟我说：‘我这辈子本来能当个大官。’但最后我坐实一项罪名就是‘口业’，本来应得的前程全给免了，我现在后悔来不及了！我活着的时候写过很多文章，最后编了一本小书，我把它放在十二郎那里，麻烦兄长明天一早趁十二郎没起床，就把这小书拿过来，东西在他箱子一个抽屉中！”

洪粹中跟洪朴交代这番话的时候，洪朴整个状态恍恍惚惚，他竟然没意识到洪粹中已经死好几年了，他招呼家里人说：“给上茶！”这一喊，洪粹中就看不见了，本来屋里点着油灯，等洪朴回过神儿来，发现周围全是黑的。已经入睡的叶医生也起来了，他问怎么回事？洪朴刚反应过来，说：“刚才我在跟洪粹中的鬼魂说话呢！”第二天一早，洪朴去了十二郎家，把洪粹中说的那本书拿来了。

洪粹中生前跟妻子关系不好，去世后，他妻子改嫁叶生。洪粹中的鬼魂经常跑到妻子身上附体。有一回，“他”跟叶生聊起来了，叶生责问道：“以前我就听说洪粹中这人非常博学，如果真是你，你能给我背诵一下《周礼》吗？”洪粹中的“鬼魂”随即高声背诵，首尾不差一字！

所说的十二郎，是洪粹中的侄子。

【原文】

乐平士人洪斿，字粹中，为人俊爽秀发，然好以语言立讥议。尝作《山居赋》，纯用俗语缀缉，凡里巷短长，无不备纪，曲尽一乡之事。独与族兄朴友善。政和八年登第，未得禄而卒。无子，凡丧葬之费，皆出于朴。

后数年，朴与医者叶君礼夜坐，叶先寝，朴忽起与人相揖，便延坐交语。家人窃听之，粹中声也。愀然曰：“思君如昨，愿一见道旧，谢送死之恩，而屡至门，皆为阍者所阻。今随令兄七承事自周原来【原注：七承事葬处也】，故得入。念临终时非吾兄高义，朽骨委沟壑矣。始死，了不自觉，但见吏卒来，云迎赴官，即随以往。今在冥中判一局，绝优游无事，特苦境界黑暗，冥漠愁人，虽为官百年，不若居人间一日也。冥吏与我言，生当为大官，正坐口业，妄说人过，故一切折除。今悔之无及矣。生时所为文一编，在十二郎处，烦兄明旦乘其未起往取之，秪在渠箱中替子上。”朴恍忽间不忆其已死，唤人点茶，遂不见。时灯火虽设，无复光焰。叶医惊问之，始悟。明日往十二郎家，得其书。

粹中夙与妻不睦，后再适叶氏，亦时时来附语，叶生诘之曰：“平生闻洪粹中博学，若果是，可诵《周礼》。”即应声高读，首尾不差一字。十二郎，其侄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