鲛人

茜泾有个景生，在闽地住了三年，后来坐船回去。见到有一个人僵卧在沙岸上，那人眼睛碧绿，须发卷曲，身体黝黑，像是一个鬼。

景生向他呼喊，并询问他为何躺在那里？

那人回答道：“我是大海之中的鲛人，给水晶宫琼华三姑子织紫纱嫁衣，不小心把九龙双脊梭弄断了，因此被流放出来。现今漂泊无依，倘若蒙你收录，如此大恩，没齿不忘。”

景生正苦没有仆人，就带着鲛人回去了。

鲛人没有什么喜好，也不会干什么，吃饭过后，就到池塘中沐浴，然后蹲伏在幽暗的角落，不笑也不说话。

因为他远离大海，孤身一人，景生也不忍心时时驱遣他。

浴佛节到了，景生也跟着众人到昙花寺中去游玩。

见到一个老妇带着一个韶龄女子，在佛像下祈祷膜拜。那女子双手合十，犹如白莲，纤细的腰肢，犹如斜阳下摇曳的柳枝，体态轻盈，犹如掩映在疏淡的云彩中的明月。

拜完之后，老妇又带着她走了。

景生已被女子的美貌深深地打动了，也跟着出去，看着她们走入了狭隘的巷子。

景生向左邻右舍打听，知道她们是吴人，姓陶，那女子名叫万珠，从小就失去了父亲，常被邻里欺负，三年前才搬来居住在那里。

景生认为她们孤儿寡母，家里贫穷，去提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。就请人登门提亲，并答应可以给很多聘金，可是没像景生想的那么顺利，陶妇却不答应。

景生道：“阿母居奇不售，难道想让令千金在家做一辈子的丫头吗？”

陶妇似乎同意了，笑着说道：“就是蓝田壁玉，我也嫌索要的聘礼不多！况且我女儿名叫万珠，必定要得万颗明珠，才能答应了，否则，任你怎么说，也是徒劳。”

景生心里全都是万珠，哪里多出一点心思来注意到陶妇情态的变化，听到她这样的话，以为是真的不答应了，就失望地回去了。心想一万颗明珠，就是倾家荡产，一时也难以找得到，白天就仰头长叹，夜里就睡梦想念，恍恍惚惚地过了十天，伏在床上，无精打采，已懒得起来了。

延请医师来诊视，都说：“疑难杂症都可以医治，相思病就没有什么药了。”

景生虚弱不堪，病恹恹地睡卧在床上，奄奄一息，没有一点神气，像是在等死一般。

鲛人进去问候。

景生有气无力地说：“看来我终当要为情而死了。只是你远来相依，迄今已有半年了，假设一旦我先去了，你又到哪里去？”

鲛人听了他的话，抚着床大哭起来，泪如雨下，落到了地上。

景生低头一看，一颗颗晶莹跳跃，一粒粒的正是盘中的明珠。一下坐起来，气力充足地说：“我好了！”

鲛人觉得很惊讶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？

景生道：“我之所以生病，还差点要死了，都是因为少你这一副急泪啊！”

于是，就把自己去提亲的事说了出来。

鲛人十分欢喜，拾起地上的明珠，数了一下，并没有到一万颗。

转而感叹道：“主人也像寒酸的乞丐了，得到了宝物立即欢喜起来，为何不稍微缓一下，让我为你尽情一哭呢？”

景生道：“再试一次可以吗？”

鲛人道：“我辈哭笑，都是由中而发，不像世间的人，常以假面目对人。没有办法，明天请带上酒菜，登上高楼，望着大海，让我为你筹措。”

景生按照他说的话，一早就带着鲛人登上高楼，望着大海，见烟波飘渺，浮动在天际，看不见岸在哪里，天在哪里。

鲛人拿起杯子，倒上酒，一连喝了几杯，然后，像是海水中鱼龙舞动一样，来回摇晃，踱步舞蹈，眺望大海远处，海天迷茫，一切都在烟波明灭之中。

鲛人喟然感叹道：“满目苍凉，故家何在？”甩动袖子，显得无比激昂，忽然，生起了归家的愁思，抚着胸口，一阵悲恸，泪珠便哗哗地落出来了。

景生取玉盘来装好，说：“可以了。”

鲛人道：“忧从中来，不可断绝。”更是放声一哭，直到泪水流尽为止。

景生大为欢喜，请鲛人一同回去。

鲛人忽然指着东方笑着说：“赤城霞升起来了。十二座蜃楼，跨过鼉梁，琼华三姑子今晚要下嫁珊瑚岛钓鳌仙史了。我的灾限也满了，我从此就消逝了！”纵身一跃，没入海水中，消失不见了。

景生感到惆怅不已，独自一个人回去了。

过了一天，拿出明珠，到陶妇家去下聘礼。

陶妇笑着道：“你真是痴情的人了。我不过以此相试而已，难道我真是出售闺中女儿，厚着脸皮，求一条活路不成？”把明珠又退还给了景生，把万珠嫁给了他。

后来，万珠生了一个儿子，就取名梦鲛，用来记住鲛人作合的这场姻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