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生
永平县某村,有一对老夫妇是世代做豆腐的,生性都爱做善事。遇见有桥梁道路损坏了或泥泞不堪,往往就拿出积蓄,全力修复,几十年如一日。正巧村上有座石桥,被大水冲坏,无法通行,老翁又请了匠人修理,并亲身参加干活。
这天中午,他觉得很疲倦,靠在桥柱子上小歇一下。看见两个穿青衣的人突然前来,很像县衙里的差役。两人叫老翁道:“赶快走。”老翁说:“往哪里去?”二人说:“到了自然知道。”老翁不敢违拗,就起身跟着前去。大约走了十多里路,进了一个村子,见一座大宅第很宏伟,老翁认识是某村大富翁某人的宅子。青衣人催老翁进去,经过几道门,直到寝室。室内妇女很多,大家围着一个少妇,那个少妇正临产。老翁大吃一惊,朝后退,青衣人合力把他朝前推,老翁不知不觉跌到了少妇的肚子里。老翁骤然觉得浑身如浇开水,疼得翻来滚去挣扎,一会儿又冷得厉害,好像躺在霜雪之中。耳中只听到人家在说:“恭喜娘子,生了一个男孩。”老翁大惊,睁开眼四面一看,全像刚才见到的一样。自己看自己的拳头,只像核桃那样大小,才想到自己已死,投生在这地方了。他内心悲痛顿生,就呱呱地哭起来。
忽然见到一个半老妇人,拿了把剪刀剪他的脐带,只觉刺心地痛。不觉失声叫道:“老要饭婆,不要恶作剧。”满房间的人突然听到婴儿开口说话,全都惊乱起来。老翁说:“你们不要害怕,我是某村的某老头。如今看这局面,是投胎在你们家了。既然到了你家,就是你家的儿子,还说什么呢?只是我有个老妻,又穷又有病。我死了,她依靠谁呢?可以把她叫来,分两间房让她住,一天给她粗茶淡饭三顿,冬天有件棉衣御寒,以度晚年,这就可以了。不要太过,恐怕她福薄消受不了。我的尸体在桥柱下,可赶快派人前去,用衣被收殓,给一口柏木棺材,就埋在桥边,也不要太破费。这样我才能安心在这里。”他们家不信,老翁烦躁大怒,大声催促。家里人想前去,老翁说:“你们去或许会骗我,必须抱着我亲自前去料理。"家里人没有办法,便用绣花被子裹着老翁一起前去。
到那地方,果然一一都像老翁说的。老翁和老妇人絮絮叨叨地交谈,就像结发夫妻。老妇非常悲痛。
老翁劝解道:“有我在,不要担心孤单无靠。”接着又来到桥下,老翁的尸体也经官府验过,将要收殓了。老翁再三叹息,吩咐换上柏木棺材,亲自看着安葬。便和老妇一起回家,在别室奉养老妇。那家只有这老翁投胎的一个儿子继承,拥有百万家产。过了几年,他的父亲死了,母家二十岁守寡,爱这老翁投胎的儿子如掌上明珠.老翁后生也行善好施舍,因为出于天性,善举更超过前世。人们以为这是行善之人的好报。
【原文】
再生
永平某村,有翁媪业豆腐者,性皆好善。遇有桥梁道途朽敝泥淖者,则出所蓄资,极力修补,数十年如一日也。
会村有石桥,为大水所坏,行旅不通,翁复鸠工缮理,身亦操作其间。日午倦惫,倚坐桥柱少憩。瞥见二青衣人,蓦然来前,类县中差役,呼翁曰:“可亟往。”翁问何之,曰:“至则自知耳。”翁不敢违拂,乃起身从之行。约十余里,入一村,见巨宅甚壮,翁识为某村大富家某人宅也。青衣促翁入,历数重门,直到寝室,室中妇女甚伙,其环绕一少年妇,方临蓐。翁愕然惊却,青衣拼力推挤,不觉跌入少妇腹中,骤觉通身如渥沸汤,辗转挣斗,旋复寒甚,恍卧霜雪,耳中闻人语曰:“恭喜娘子,生得一儿郎矣!”翁大惊,开眼四顾,悉如所见,自视其拳,仅如胡桃,始悟身死,已降生于此地矣。悲从中来,方呱呱而哭。
忽一半老妇,持剪刀剪其脐,痛入心髓,不禁失声曰:“老乞婆莫恶作剧!”举室猝闻儿语,咸大惊扰,翁曰:“汝等勿恐,我某村某翁也。今观此局,是托生汝家矣;既至汝家,即为汝家儿,夫复何言。但我有老妻贫且病,我死,彼将何依?可招之来此,分得屋两间,使居之,日给粗粝三餐,冬给一棉衣蔽寒,以终其余年,斯可矣。无过分,恐其福薄不胜也。我尸在桥柱下,可使人急往,殓以布衣布衾,一柏木棺,即瘗之桥侧,无过费,则吾始得安心处此。”其家不信,翁躁怒,大声促之,家人欲往,翁曰:“汝等去或行诈,须抱我亲往料理。”家人不得已,以绣被裹翁而行。至其处,果一一悉如所言。翁与媪絮絮回答,宛然结发。媪大恸,翁止之曰:“有我在,无忧孤寡。”既而至桥下,翁尸亦官验将殓矣。翁叹息再四,命易以柏棺,亲视安葬,遂与媪俱归,豢之别室。其家只翁一子承嗣,拥资百万。阅年,其父死。母二十而寡,爱翁如掌珠。翁行善好施,由于天性,逾于前生,人以为善人之报云。
《夜谭随录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