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梦村
作者:清 宣鼎
在云梦山脚下,有几户人家,叫四梦村。因为那时有四个时常梦游的人:其中第一个是位卖酒的老翁,第二个是当地一位妇女,第三个是野庙里的一位和尚,第四个是位放牛人,所以取名为四梦村。
有天晚上,卖酒翁起身到灶间去烧火做饭,把原本准备过冬的美味好菜都煮了,淘了白米烧饭,然后打开泥封从瓮中舀酒出来,忙碌了大半夜。最后点亮灯坐下大吃大喝,吃得酒醉饭饱,拍拍肚皮大声歌唱起来。家里人都知道他此时在梦游,不敢轻易惊动他,自管自睡了。卖酒翁吃好后就熄灯睡觉。翌日早晨,他见墙上挂着的猪腿、熏鸭之类的美味都不见了,而且满地都是吃剩的猪骨鸭骨,一片狼藉,就破口大骂说:“到底是哪来的馋鬼把我的美味偷吃了,连一点都不给我留。”
这时,正巧那位野庙中的和尚养的一条狗跑来,衔起地上的鸭毛就走了。卖酒翁碰巧到庙里去时,看见了地上的鸭毛,怀疑和尚是贼,对他是又打又骂;和尚忍气吞声,不敢和卖酒翁辩解。人们听说此事后,纷纷为和尚打抱不平,就问和尚为什么这样畏畏缩缩,怕得这么厉害。和尚笑笑说:“我也曾经在晚上起来烧饭菜,我也不确定吃卖酒翁家饭菜的是不是我?”
再说那个妇女曾经在晚上起来在庭院中兜圈子,看着天上月色皎洁,惆怅地待了好长时间。忽然,她开门挑担到小溪中去挑水,然后挑来倒入厨房中的五只大水缸中,来来回回十几次后,把水缸都装满了。刚放下水桶,她又拿过扫帚在屋内四处打扫,把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,最后才昏昏然睡去了。第二天早上,起来走进厨房,见水缸中装满了清澈的泉水,庭院中一尘不染,欣喜若狂地说:“老娘我正苦于没人挑水,这是哪个好人替我挑的呢?”正巧牧牛人这时从她门前经过,肩上挑着水桶,妇人就认为昨夜的事是他为了献殷勤做的,立即叫住问他,他居然也承认了。妇女对他十分感激,备了酒菜慰劳他。牧牛人也不推辞,一屁股坐下就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。牧牛人的家里人私下问他有无此事,他笑着说:“我确实曾经晚上起来挑水,到小溪边时,正巧碰到隔壁家老狗对我狂吠不已,还咬伤了我的小腿,我痛得昏了过去摔在地上,差一点跌入小溪。所以昨天不是我替那女人挑的水吗?”
那和尚也曾在晚上起来,一丝不挂,翻过墙头进入卖酒翁家,偷了马棚中推磨的驴子,骑着出来,向东走了十几里路。这时天已经亮了,农民们起身干活,见了和尚这副模样,惊吓不已,赶紧在后面追他。和尚见状回身就逃,农民们都在后追赶。和尚骑着驴子直逃进荡妇家里,家里人大叫着赶紧把和尚捉住,打了一顿。和尚这时才从梦中醒来。众人都认为一个和尚赤身裸体地在外行走,有伤风化,但那妇女却瞪大眼睛一句话不说。人们觉得很奇怪,就问她,她说:“我以为自己在梦中呢,不然的话,清清醒醒的人怎么会见到这种奇异的情况呢?”
牧牛人也曾在晚上起身,把自己家的门板卸下,然后搬到卖酒翁家的屋檐下,当作梯子爬上屋脊,大声喊叫失火。卖酒翁家的人听后,惊叫着起身,邻居们也都闻讯赶来,问他:“哪里着火了?”牧牛人随手一指说:“那烧得红红的地方不是吗?”众人朝四处看看并未见到着火的地方,可是牧牛人仍在不停地狂呼乱叫,人们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他是在梦游,就把他揪下来,毒打了一顿,他这才醒过来大哭。忽然卖酒翁从木床上大叫起来,把儿子媳妇叫来说:“我刚才梦见家里着火了,惊醒过来后果然听见屋上有叫救火的声音,到现在心里还惊吓不已呢。”原来卖酒翁和牧牛人做了一样的梦。
一天晚上,有个小偷趁着月色来到卖酒翁的门口,正企图从门边的小洞中穿过,忽然听见门“呀”的一声开了,卖酒翁慢慢地从屋中走出。小偷很害怕被卖酒翁看见,匆忙爬上大树观察动静。只见卖酒翁站在打稻场上,四处张望,踱来踱去,无所事事。接着又有三个人匆匆走来,和卖酒翁略打一下招呼就席地团团围坐,说话含含糊糊听不清楚。仔细一看这三人,原来正是和尚、妇人、牧牛人三人。
忽然有一张寸把长的小黄纸从东飞来,像蝴蝶,又像轻燕。四人见了黄纸就一跃而起,争着去抓它,小黄纸仍朝东飞去,四个人一个挨一个跟着黄纸走去。偷儿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,就偷偷地尾随着他们。之后走了不到二三里路,来到一所大庄园门前,门内华灯照得雪亮,酒气浓郁。黄纸飞进门去,四个人也一齐跟了进去。偷儿悄悄地爬上屋梁,见首座坐着一位长胡子客人,骨格相貌生得十分清奇不凡,对面位置上坐着一位女道士,风神秀逸,左右是一男一女,都十分年轻,异常漂亮,还有一些美婢俊仆,在来回走动传送菜肴。
女道士看见四个人来了,就笑着说道:“你们来了吗?不如为我们演个节目助助我们主人的酒兴?”四个人齐声应道:“是。”只见卖酒翁立即趴在地上做虾蟆跳,妇人翘起一只脚跳商羊舞,和尚伏在地上学驴子叫,牧牛人跳跳蹦蹦作猢狲献桃子的样子。牧牛人忽然瞪大眼睛对和尚瞧了好一会儿,欣喜地说:“这一头驴子不错,我要骑着它回去。”说完就一跃跨上和尚的背脊,还用手打和尚屁股,大声吆喝。和尚突然立起把牧牛人掀翻在地,他又怀疑这是卖酒翁在作弄自己,就跑上去揪卖酒翁的胡子,狠打他耳光。在场的人见了都捧腹不已。这时女道士忍住笑大声说道:“快快停下来!你们本是邻居,怎么能因为演戏伤了和气,快快相互道歉重新和好。”四个人突然转怒为喜,相互像新郎新娘似的交拜起来,样子十分滑稽。女道士说:“好了,夜深了,该送你们回去了。”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之前那张黄纸,点火烧了,四个人果然拜谢后出门而去。
这时偷儿看了好长时间闹剧,已经昏昏欲睡,只听长胡子人笑着说道:“女道士你这个游戏真是妙哉!但梁上的君子在上面作壁上观,似乎意兴不深,是否要请他下来呢?”偷儿突然头一晕从梁上摔下,差一点跌断了手臂。
长胡子人说:“送你点小礼物,还请你别泄露秘密。”说完,命人拿出五两银子给他让他走了。偷儿拿着银子走出门后,转身一看,哪还有房屋的身影,发现自己正身处草丛之中。第二天,他偷偷地去打听四个人的情况,他们还都在床上睡得死死的没有起床,猜想一定是昨晚累坏了。直到今天,云梦一带地方还在传说此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