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二姑娘

安徽全椒有个进士叫做金棕亭，在扬州马氏玲珑山馆担任教职。他有个孙子，年方17岁，文字方面很有造诣，跟着他一起读书，祖孙两人住在隔壁房间。某天夜晚，金进士忽然听到隔壁有大惊呼声，就以为是孙子做噩梦了，走过去一看，孙子已经醒来了。金进士就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了。没多久，隔壁的孙子又做噩梦了，他又跑过去看，孙子已经起来坐在床边，两手高举，看到他就说：“请弯一个指头”，然后自己就弯了一个指头；说：“弯五个指头”，就五个指头都弯曲起来，随后就这么自己指挥自己叉腰、拱手等等，做了许多古怪的动作。金进士大声呵斥孙儿，孙儿就哭了，说要回家看望母亲，于是赶紧安排轿子送他回家。

他孙儿自己自己取来衣冠穿戴完毕，请祖父母坐在堂上，一拜到底，说到：“孙儿我这就登仙去啦。”全家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好不容易捱到中午，孙子的神智似乎稍微正常了一些，就悄悄拉过金进士耳语道：“没什么，是一个小狐狸在对我作祟呢。”说完，又脑筋糊涂乱说话了，自称：“吴二姑娘和我是前世的夙缘。”或者说：“她妹妹吴三姑娘也来啦，两姊妹都要一起嫁给我。”紧接着还说起了很多淫秽的语句来，简直让人不堪忍受。说着说着，还拽过金进士来，对着老先生呵了一口气，那气感觉比冰还要冷，让金进士从鼻子一直冷到小腹，头发都立起来了。

镇江的蒋春农听说此事后，就送给他一张天师符，正准备挂起来呢，小金就扑过来要抢夺，幸好符咒是画在黄绢上的，轻易不易撕破。金进士于是赶紧拿起天师符来冲着小金打开，没想到，小金噗的又是一口冷气吹来，符咒嗖的就给吹到窗外去了，跑去一看已经碎裂了。金进士没法子，只好去本地的城隍庙、关帝庙上香求告。几天之后，忽然小金大声喊道：“大家赶紧接驾，伏魔大帝（关帝的封号）驾到！”

金进士一听，赶紧率领全家人跪下接驾。小金就大模大样的骂道：“金兆燕（金进士的名讳），你身为进士，却脱掉帽子，不穿戴官服来迎接我，有这种道理吗？”金进士吓得连连叩头谢罪。片刻之后，病人又大呼到：“赶紧接驾，孔圣人驾到！”金进士一听，居然是文宣王亲临，赶紧又叩头迎接。于是文武两位圣人，就借着小金的嘴交流起来，声音要么是山东口音，要么是山西口音（两位圣人的祖籍），但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。就这么折腾起来，从午时一直啰嗦到申时（4个小时左右），金进士全家就这么跪着哀求，又不敢站起来，跪得腰酸背疼脚都肿了。好不容易，小金厉声说道：“妖魔已经被斩首了，特封你的孙子为上真诸侯，我们走啦！”金进士很高兴，恭恭敬敬的叩头送走了两位，然后让家里人给小金喝粥。没想到，小金笑嘻嘻的对着空气招手说：“来喝粥！来嘛！”还是那么癫狂。金进士这才恍然大悟，晕，原来刚才的关帝和孔子，都是妖魔冒充的呀！气的他指着小金骂道：“我活到六十多了，从来没受过别人的骗，今天没先到却给你戏弄了！”小金捂着嘴，吃吃的笑了，似乎非常开心，就这么发神经发了一个多月。

后来，有个姓林的道士过来，说参拜北斗星可以把妖魔驱逐。金进士于是就按照他说的，设了神坛做了道场，整天诵经不断。就这么折腾了七天，小金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正常。金进士赶紧帮他完婚，入赘到了岳父家里，妖怪居然也没有跟去，一切正常。

这是乾隆四十七年（1782年）三月的事情，是金进士亲口告诉我的。

原文

　　全椒金棕亭进士，寓扬州马氏玲珑山馆。孙某，年十七，文学颇佳，相随读书，祖孙隔房而寝。夜间懵呼声，以为魇也，起视唤之，孙即醒悟。棕亭还卧己房。未几又魇，棕亭再往，其孙业已起坐牀上，对棕亭，以两手向上，曰：“请屈一指。”则一指弯。曰：“请屈五指。”则五指弯。自后或叉手，或拱手，作态万状。棕亭呵之，泣求还家见母，乃呼轿送归。

　　病者自取衣冠靴带着之，请祖父母上坐，拜别曰：“儿即登仙去矣。”举家惶惑，莫知所为。日午，神气稍定，私拉乃祖耳语曰：“无他，一小狐狸闹我耳。”语毕，瞀乱如初。自称：“吴二姑娘与我前世有缘，”或云：“妹子吴三姑娘也来了。姊妹二人要同嫁我。”随作淫秽语，令人难闻。拉棕亭向前，呵气一口，其冷如冰，从鼻管直到丹田，毛发皆噤。

　　镇江蒋春农中翰赠天师符一张，方欲张挂，而病者遽来抢夺，幸系绫本，爪掐不伤。棕亭张符向之，又被吹冷气一口，符飞窗外，绫竟碎裂。棕亭不得已，求祷城隍庙、关帝庙。数日，忽病者呼：“接驾接驾，伏魔大帝至矣。”

　　棕亭悚然，率家人齐跪。病者呼棕亭名骂曰：“金兆燕，汝身为进士，而脱帽露顶，不穿公服迎我，有是理乎！”棕亭叩头谢罪。少顷，复呼：“接驾，接驾，孔圣人至矣。”棕亭又叩头迎接。文、武二圣，相与共语，嚅嚅不可辨，皆在病者口中作山东、山西两处人口脗，如是者自午及申。举家长跪哀求，不敢起立，腿脚皆肿。病者厉声曰：“妖魔已斩，封尔孙为上真诸侯，吾当去也！”棕亭叩送毕，进病者粥。病者向空招手曰：“吃粥！吃粥！”狂言如故。棕亭大悟，文、武二圣，皆妖冒充。责病者曰：“我年逾六十，从未受人欺哄，今乃为汝揶揄耶！”病者缩首内向掩口而笑，作得意状，颠狂月余。

　　有林道士者来，言拜斗可以禳遣。棕亭于是设坛斋醮，终日诵经。如是七日，病者神气渐清，乃急为完姻，入赘岳家，妖果不至。此乾隆四十七年三月间事，棕亭先生亲为余言。

《子不语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