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音经跋
【沧海一粟:一些版本作为《马介甫》的后附,一些版本独立成篇,为什么是这个标题我不太明白。内容是对男子惧内的评论总结,论点比较模糊,大意是对悍妻持反对的态度。原文是骈文,笔墨精妙,才华横溢。】
异史氏说:“怕老婆是天下人的通病。然而想不到天地之间竟有杨万石这样的人。难道不是一种变异么?我曾经写了一篇妙音经的续篇,诚敬地附录在这里,用来博取大家一笑:
‘我认为上天创造了万物,主要依靠大地完成。男子汉志在四方,还须要妻子帮忙。二人同享夫妻之乐,妻子却一人受十月怀胎的痛苦。妻子辛劳哺育幼儿,三年里为儿愁为儿笑。为了传宗接代,男子动了娶妻的念头。看见水井和米臼,就想起了妻子每日操劳家务多么辛苦,对她就充满怜爱之情。这一切让妇女在家中地位越来越高,做丈夫的权威荡然无存。开始时只是妻说一些不礼貌的话,男子只是稍加抵抗,接着是对妻子彬彬有礼,而妻子没有回报。只因为夫妻之情深,就使男人胆气小。床上母夜叉一坐,男子汉就是金刚也得顺从。凶悍妻子气焰一盛,男子就没有本事顶撞。捶衣木杵,专打丈夫,锋利的指甲,专抓他们的脸皮。轻的责打忍受,重的就跑,好像接受母亲的教训。妇人说什么就是什么,一切都是女人制定规矩。妇人发起威来,跳着脚骂,招来人群围观。胡言乱吵,就像鸟儿乱叫。
可恶啊,哭天喊地,在床上披头散发,丑恶啊,摇着头斜着眼,装着要上吊。在这时候,男儿胆碎魂惊,勇士也要害怕逃跑。大将军威风凛凛,一进家门,威风顿时跑得无影无踪。大官僚冷面如霜,到了内室,也有不能打听的丑事。难道真的是女人有不怒而威的本事,为什么威武之身不寒而傈。有的还可以理解,面对那些美如天仙的妻子,何妨跪下依顺;最冤枉的是,妻子长得丑如妖怪,也要像对神佛一般恭敬。听妻子一声喊叫,立时鼻孔朝上,仰起脸等待吩咐;听妻子一发怒,就跪地求饶。登徒子好色不知妻子面丑,优人同情唐中宗惧内,唱《回波词》,却成了对他的嘲笑。假如老岳父有钱有势,能使人马上地位尊荣,对妻子巴结讨好,也有情可原;如入赘一般富家,却像奴隶一样役使,对妻子拜了又拜,那图得却是什么?那贫穷的人,自觉没有脸面,听凭妻子胡闹那是求妻子容留,可是有些有钱有势的人,也不能借助金钱,对妻子稍有触犯。
难道使游子回心,消霸王勇气都是靠女人的魅力吗?然而活着时愿与你同被而眠,死后同穴而葬,从未动过娶妾的念头,你却没早没晚把我笼在身边,只想一人独占。妇人只恨丈夫恋妓忘家,只让她守着空床过漫漫长夜;出外寻欢轻轻脱身,要趁妻子熟睡之时,一旦被发觉,就得赶快逃跑。悍妇泼醋,有时会错把亲兄当情敌,自取羞辱。嫉炻的妇女把丈夫系在床头,牵过时丈夫已经变为羊,后悔不己。夫妻相亲之时很短,受妻子折磨的时间却是无尽无休。男人在外买笑宿娼,那是自己作孽,受到妻子责骂,那是任谁也不能管;而对妻子俯首贴耳,却受无理责罚,明理之人都认为不应当。女人吃醋会把夫妻恩爱之情化为无有。又有时突然遇到朋友,好朋友入座,一杯酒也拿不出来,并且妻子发出赶走客人的话,老朋友全疏远了,这是自己主动与朋友绝交。更有甚者,焊妇使兄弟分家,丈夫为之痛哭;虐待前房儿女,使他们挨饿受冻。所以唐朝的阳城兄弟,终身不娶,饮酒时只有兄弟在席。仙人商丘子胥,七十多岁,还是孤身未娶。古人对这种事,内心是有无法说出的苦楚。
唉,本应是终身相守的贤妻,却成为长在骨上的恶疮;纳彩娶妻,买来的却是切肤之痛。满脸硬髭的男子汉是这样,胆大如斗的又怎么样呢?没有杀死悍妻的勇气,也不肯自阉与姑妇绝情。妇人发起妒威来,无药可医,悍妇似虎,幸而还有佛法可救。凶悍妇女只有烧香拜佛,才能免除地狱里下汤锅的灾难,只有感动得天神降下花雨,才能免去阴间刀山剑树之苦。极乐世界,夫妻比翼双飞,长舌之妇,常念佛经,就会夫妻恩爱,妻妾和睦。在佛国里拔除了苦恼,在祈佛之中摆脱情欲纠缠。愿我这几段文章,变成普救众生的甘露。’”
【原文】
异史氏曰:“惧内,天下之通病也。然不意天壤之间,乃有杨郎!宁非变异?余常作《妙音经》之续言,谨附录以博一噱:
‘窃以天道化生万物,重赖坤成;男儿志在四方,尤须内助。同甘独苦,劳尔十月呻吟;就湿移干,苦矣三年颦笑。此顾宗祧而动念,君子所以有伉俪之求;瞻井臼而怀思,古人所以有鱼水之爱也。第阴教之旗帜日立,遂乾纲之体统无存。始而不逊之声,或大施而小报;继则如宾之敬,竟有往而无来。只缘儿女深情,遂使英雄短气。床上夜叉坐,任金刚亦须低眉;釜底毒烟生,即铁汉无能强项。秋砧之杵可掬,不捣月夜之衣;麻姑之爪能搔,轻试莲花之面。小受大走,直将代孟母投梭;妇唱夫随,翻欲起周婆制礼。婆娑跳掷,停观满道行人;嘲鸡嘶,扑落一群娇鸟。
‘恶乎哉!呼天吁地,忽尔披发向银床;丑矣夫!转目摇头,猥欲投缳延玉颈。当是时也:地下已多碎胆,天外更有惊魂。北宫黝未必不逃,孟施舍焉能无惧?将军气同雷电,一入中庭,顿归无何有之乡;大人面若冰霜,比到寝门,遂有不可问之处。岂果脂粉之气,不势而威?胡乃肮脏之身,不寒而栗?犹可解者:魔女翘鬟来月下,何妨俯伏皈依?最冤枉者:鸠盘蓬首到人间,也要香花供养。闻怒狮之吼,则双孔撩天;听牝鸡之鸣,则五体投地。登徒子淫而忘丑,“回波词”怜而成嘲。设为汾阳之婿,立致尊荣,媚卿卿良有故;若赘外黄之家,不免奴役,拜仆仆将何求?彼穷鬼自觉无颜,任其斫树摧花,止求包荒于悍妇,如钱神可云有势,乃亦婴鳞犯制,不能借助于方兄。
‘岂缚游子之心,惟兹鸟道?抑消霸王之气,恃此鸿沟?然死同穴,生同衾,何尝教吟“白首”?而朝行云,暮行雨,辄欲独占巫山。恨煞“池水清”,空按红牙玉板;怜尔“妾命薄”,独支永夜寒更。蝉壳鹭滩,喜骊龙之方睡;犊车塵尾,恨驽马之不奔。榻上共卧之人,挞去方知为舅;床前久系之客,牵来已化为羊。需之殷者仅俄顷,毒之流者无尽藏。买笑缠头,而成自作之孽,太甲必曰难违;俯首帖耳,而受无妄之刑,李阳亦谓不可。酸风凛冽,吹残绮阁之春;酷海汪洋,淹断蓝桥之月。又或盛会忽逢,良朋即坐,斗酒藏而不设,且由房出逐客之书;故人疏而不来,遂自我广绝交之论。甚而雁影分飞,涕空沾于荆树;鸾胶再觅,变遂起于芦花。故饮酒阳城,一堂中惟有兄弟;吹竽商子,七旬余并无室家。古人为此,有隐痛矣。
‘呜呼!百年鸳偶,竟成附骨之疽;五两鹿皮,或买剥床之痛。髯如戟者如是,胆似斗者何人?固不敢于马栈下断绝祸胎,又谁能向蚕室中斩除孽本?娘子军肆其横暴,苦疗妒之无方;胭脂虎啖尽生灵,幸渡迷之有楫。天香夜爇,全澄汤镬之波;花雨晨飞,尽灭剑轮之火。极乐之境,彩翼双栖;长舌之端,青莲并蒂。拔苦恼于优婆之国,立道场于爱河之滨。咦!愿此几章贝叶文,洒为一滴杨枝水!’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