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新倒在地板上合衣而卧,月光很遥远的照进来,在一个固定的点上。把窗子砸掉,墙壁拆掉,那一个点就会扩大形成旋涡。月光是童话里一快乳白色的饼。也是悲剧发生时,上帝为洞悉世人而锻造的一双眼睛。有什么用呢,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。这是书里某人的台词,宫新昂起头,深深叹了口气。
春节前一天,宫晨问黄幼幼,要不要回去看看你妈?黄幼幼点点头,抱着书埋头,眼睛的焦距明显不在书上。
赵云殷勤了许多。两个人客气的不象母女。
赵云说,他们没有为难你吧?
恩。
那个人还好吧?
谁?
你,叫爸爸的那个人。
恩。
考试分数过的去吧?
恩。
对话简单的让你没办法不尴尬。
到初三,黄幼幼没踏出大门一步,有少数的人来拜年,以辈分相论彼此称呼着,热切的满脸都是模糊的笑。
赵云说,走之前去看看你奶奶吧。
奶奶是许韶的奶奶。黄幼幼惦记着,但不敢跨进那扇门。怕所有跟许韶有关的记忆接踵而来,淹没掉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表情。想了想,即使出于礼貌也该去一下。五分钟后她从那扇门里走出来,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许韶的消息。
她沿着墙根慢慢的走,侧着脸,有人从身边经过,簇新的衣服兴致勃勃的说笑。走回家去,隔很远的看见赵云揣着手站在门前,眼睛盯着喜庆后的鞭炮们牺牲过的尸体,嘴角很辛苦的弯下去,岁月重不重从上面一望便知。她发现赵云老了,揣着手站立的姿势,不再是那个翻个白眼都略带风情的女人,而是地道的中年妇女。这让她原本作痛的心又崩出几道裂纹。
她细碎着步子走过去,喊声妈。赵云抬起眼睛,分明很愕然。她想起她很久没叫过赵云妈了。感情疏离,谁说父母子女之间一定要昭示爱与责任。谁都负不了谁的责,谁都用不着欠谁。
她说,妈,成绩还可以,我念重点高中还是还是普高?普高的费用相对少些,她不想看那女人施舍般的嘴脸。
赵云说,你自己做主吧。
晚上,赵云破天荒的说了句,今晚跟我睡吧。
18
突发情况是在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周的体育课。测完一千米的体能跑之后,黄幼幼爬在双杠上,眼前一阵金星乱冒,大腿根部有什么正在渗出来。短促的疼痛感让她控制不了身体平衡,身子侧倾着摔下去。
老校医说,这些话必须跟她的亲人讲。
宫新脸色比黄幼幼好不到哪去。他遣散掉周围同学,说,我是她弟弟,你告诉我就可以。
先兆性流产。送她去医院吧。只是她年纪这么小,是不是遇见坏人又不敢把情况告诉家长?只剩几根白毛的老头有认真追究的意思。
我知道了,麻烦您,不要告诉任何人。宫新掩饰着额头上频出的冷汗。他不知所措但又无人可以讨要解决的办法。
怎……怎么办?宫新的舌头已经打届。黄幼幼熟练地处理那些时断时续往外冒的血,心里虽然惊慌不能置信,还是表现出大六个月该有的冷静。她说打掉。没什么。说没什么的时候心在喉咙里晃了老大一会儿才掉下去。鬼知道有没有事,妇产科压根就不是她该去的地方。可是如果去医院打胎总是需要一笔钱的。
不要轻易怀疑一个人的智商,这跟是否成人没关系,所以青少年如果犯罪一定可怕且无章可循。三天后,黄幼幼躺在郊区的一间私人诊所里,在穿白大褂的严肃男人面前脱掉衣服,毫无遮拦地暴露着自己。按照医生吩咐躺下去的一刻,她想起姜春鹤说:我一直把你当作天使。可是黄幼幼,你让我绝望。那天的背景是白色,姜春鹤同宫新合演了一出戏。宫晨去医院慰问过被儿子揍的头上裹着纱布的同学,道歉并留下全部的医药费。
医生说,放松,吸气,好。
她说,是不是很疼?
你可以喊出来。
她喊不出来,尖锐冰冷的器械插进去搅动,她恶心,那种非一般意义上的疼痛让她失去理智,她咬着牙,听见牙齿咯咯的响声跟搅动一个频率,她想那个人正给她插一把刀,如果她有力气,她会把刀子捅进正在动作的那人身体里面让他停止这种杀戮。她想到许韶也是这样被杀死的,这样一想她的身体里就有了两把刀子,一把没入体内,一把刀柄留在外面。她觉得肚子里有一个地方被顶的生疼,她要忍不住了,她想跳下那张床。然后逃跑。结果她只能虚脱的闭上眼睛。
醒来宫新抱着她在哭,他说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。对不起是我害的你。对不起怎么不让男人出这种事。她努力的笑,揉揉他的头发,看见瓶子里血红一片。那会是个什么,被杀死的未成型的细胞还是出世未捷身先死的人?
宫新,以后会对我好么?
恩。他的人生必然要因她增添数倍磨难苦痛。
天色,依然蓝如绒布,小镇的春天,并无太多故事。
19
夏天过的格外漫长,姜春鹤不再看她一眼,连眼角余光都不给她。不知为什么,她有些内疚。
七月份毕业考之后初中生活结束,她回到赵云那里,有一天,她在房间里坐着看书,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。她站起身走到窗口,只看见头顶一群鸟扑剌剌飞过,有一只停在上空,绕了几圈嘶声叫着远去。
她对姜春鹤的那种内疚直到那一天,她和宫新去学校取录取名单,她报了技校,能离家三百公里。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录取,所以有闲心好奇别人的去留。从头到尾翻了一遍,不见姜春鹤的名字。她问身边的人。那人长叹一声,说,你不知道么,他出车祸了。黄幼幼心里一凛,问什么时候?刚放假的那几天,奇怪的是,他看起来像在笑。
她忽然,软弱无力。那天,是他在叫她,一定是。
他说,我一直把你当作天使。可是黄幼幼,你让我绝望。也许是飞来横祸,也许他根本不想去躲避,车来的时候,他喊过她,他只想干净纯洁的活在人世间。他只想把她当作志同道合的人,可是。竟然没人跟他一起保持这美好愿望,他孤独欲死,孤独死了。(结束)
(作者:烟台/徐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