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前锋

前锋多某，排行老二。他在没有得到前锋之职时，和自己的一个亲友一起到东直门外城墙根下练习骑马射箭，多二落马昏倒，亲友便扶着他回了家。到家后他就醒了，毫无损伤，只是神情痴呆，不再懂得言笑。给他吃就吃，不给也就不吃；给他喝就喝，不给就不喝。过了半个月也不见好，家里人都心事重重。

正好有个做粗活的老婆子，出外买菜，回来忽然瞪眼看着她的主妇，问她话也不答。好久，才大声说：“半个月前，你家多二爷因为落马不能活动，你们就抛弃他走了。如今多二爷在城下踽踽独行，盼望家里人，两眼都要望穿了。屡次求我带话，没找到机会，今天才能到这里。你们可马上派人去接，希望不要再拖延了。”家里人听了非常害怕，同声连连答应。有人问：“我家二爷如今在城下吗？”老妇说：“现在东直门外角楼下面。”又问：“那么你是谁呢？”老妇说：“我是旧营房南门口开小店的王老西。因为去年和掌柜算账不服气，赌气上吊死了。阴间可怜我是冤死的，命我协助淹死鬼那三管理角楼下城湾河沿一带地方。生前也曾蒙多二爷与我相交。”家里人听了更加惊讶，答应道：“知道了。多劳大驾，您先请回吧，我们立刻派人去接多二爷。”便拿出纸锭来烧给他。老妇跌倒在地，过了一会才醒，问她，全不知道情况。

家里人不敢把老妇所说之事看作荒唐事．众人扶着多二来到落马的地方，喊着他的名字招魂，来回三四遍。多二忽然打了个寒战，立刻清醒了，对家里人流泪说道你们这样狠心，把我丢在这里半个月之久，也不来看我一下。假如不是王二哥带信，再过十多天，我就再也不能见到你们了。”家里人围着道歉，大伙都先悲后喜。多二有个小弟弟，也是个童心未泯喜欢多事的人。他暗中查问王老西和那三的事，果真不假。多二如今已三十岁，做前锋也将近十年了。每逢节令，一定备了香烛鸡酒到城湾，呼喊“王二哥”、“那三哥”来祭祀他们，以这样来报答他们的恩德，许诺终生都不会忘记。

【原文】多前锋

　　前锋多某，行二。未得前锋时，与所亲同往东直门外城门下，习骑射，坠马昏绝。所亲扶掖以归，归家即苏，一无所损，但神痴不复解言笑，与食则食，不与亦不食也；与饮则饮，不与亦不饮也。越半月弗瘥，家人莫不闷闷。

　　会有服役老妪，出外市菜归，忽瞠目视。其主母问之，不答，良久，乃大言曰：“半月前，汝家多二爷，因坠马不能行动，汝等则弃之去，令多二爷踽踽城下，盼望家中人，两眼欲穿，屡次浼我寄信，未得其便，今日始得到此，可即令人去接，幸勿更缓。”家人闻之，大骇，同声唯诺。或问：“我家二爷，今在城下乎？”曰：“现在东直门外角楼下。”曰：“然则子为谁也？”曰：“我旧营房南门口开小铺之王老四也。缘去年与掌柜者算帐不平，呕气自缢死，冥中怜我冤，命协同溺死鬼那三，管理角楼下城湾河沿一带地方。前生亦曾蒙多二爷下交者。”家人闻之，愈错愕，应之曰：“知之矣，深劳尊驾，第请回，即刻使人去接也。”遂取冥镪焚之。老妪踣地，逾时方醒，叩之，悉不自知耳。

　　家人不敢视为荒诞也，群扶多至坠马处，呼其名而招之，往返三四。多忽发一寒噤，即时清白，向家人涕泣而道之曰：“汝辈一何忍心弃我于此，半月之久，不来一顾。苟非王二哥寄信，再十余日，我不复见汝辈矣！”家人环而谢之，无不先悲而后喜。多有少弟，亦童心而选事者，乘间访王老四及那三事，果不诬也。多今年已三十，为前锋且十年矣。每逢令节，必具香楮鸡酒于城湾，呼王二哥、那三哥而祭之，谓报其施，期于终身不哀云。

　　兰岩曰：

　　受恩必报，不欺于鬼，多亦厚德人也。

姚慎之

姚壮行，字慎之，祖上世代都是名士，应聘做了甘州提督李公的幕僚。府中园林很美，楼台池沼，广阔而幽深。园中有几百棵绿树，大多是上百年的古树。园中常常有鬼物出现。晚上，人们都不敢走过。相传在康熙年间，某人做提督时，常常杀了人就塞在园子的东夹墙里，至今还留有白骨骷髅。此事姚滇之全不知道。

一天傍晚，姚慎之独自在园中散步，派书僮去打酒，打算玩赏秋月。主人李公兴致也浓，正好带了酒菜来找他，二人就一起坐在亭子边，在假山下设宴，又请了同在幕府中的两个朋友，一起举怀痛饮。饮到三更天，两个朋友都醉了，吐得一塌胡涂，于是各自扶回了寝室，主人也带醉进房去了。姚慎之酒量大，才半醉，独自一人站在回廊上，抬头看月亮。

这时，他忽然看见有三个人立在池边树荫里，姚问他们是谁，问了几遍都不回答，身影却移动着向东去了。姚怀疑是府中的佣人和他开玩笑，便怒声责骂。其中二人站住不走，好像很气恼他用恶语来对待他们。姚想上前相问，就绕出回廊，只相距几步远的时候，二人却一下子不见了。姚这才想到他们是鬼，连声叫书僮，但书僮不在附近。姚非常害怕，急步走出园子，但惊慌中又走错了路。花深树密，秋草满地，真是风声鹤唳，草木皆兵。他的一只鞋陷落在泥中，也来不及拾起来，只好穿着袜子奔跑。突然到了一间废弃的轩房前，前面有三个人坐在栏杆上．姚急忙叫：“救我！”三人没有回答，却发出了哭声。姚惊慌地一看，是二男一女，男的没有头，女的满身浴血，都裸体坐着。姚受此惊吓，狂叫着回身就逃，跌倒了不知多少回，幸亏书僮提灯来找他，扶他回了房。从此他老是白天心慌，晚上做恶梦，两个月才好转。

【原文】

姚植之

　　姚壮行，字植之，祖门名士，应聘入甘州提督李公幕府。府中园亭极胜，楼台池沼，广大幽深；绿树数百章，多百年物。往往有鬼物现形，日暮，人不敢过。相传康熙间，某为提督时，每杀人填园东夹壁中。迄今白骨髑髅，犹有存者。植之悉未之知。

　　向夕，植之独步园中，使馆僮行沽，将赏秋月。主人李公兴亦豪，适携酒盒来觅，遂相与坐亭畔，羏湖山下。并邀同幕二友，共举觞政。漏三下，二友皆醉，呕吐狼藉，各舁归寝所，主人亦扶醉入内。

　　姚量宏，仅半酣，兀立回廊，搔首看月，瞥见三人立池畔树荫中，姚问为谁，再三不应，移影向东去。姚疑为署中职役相戏，怒诃之。二人仍立不行，似嗔其以恶声相加者。姚欲就问之，乃绕出回廊，相去数武，二人倏不见。姚始悟其为鬼，连声呼童，而童不在侧。姚大惧，促步出园，惶遽中误走歧径。花深树密，秋草纵横，此际风鹤皆兵，一履脱落泥中，不遑拾取，□袜而奔。蓦至一废轩，前有三人坐栏干上，姚急呼“救我！”三人不应，而起悲声。惊视之，二男一女，男无首，女浴血满身，皆裸身而坐。姚狂叫返走，颠踣无算，幸馆童提灯来觅，掖之归室。病忡梦悸，两月始瘥。

　　兰岩曰：

　　断首残躯，其形何惨；想黑暗地狱，不知几许矣！世之掌兵权者，幸勿草菅人命，徒嗜杀戮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