牙疼咒

作者：清宣鼎

乡下人所说的赌咒，就是发誓，牙疼咒就是一种根本不能兑现的昧良心的咒。以前，我十分不理解昧心咒为什么被叫作牙疼咒，近来听了乡里老一辈人的讲述，才明白牙疼两字大有来历，并不是向壁虚造的。

乡间有位姓崇的地主，他购买了大量肥沃的田产，还雇了个精明的承租人。到秋深时候，万物成熟，粮食作物如黄云一片，广阔无边。承租人欺负崇某生性软弱，就故意报少收得谷子的数量。崇某知道实情就和他理论，承租人竟翻着白眼和崇某激烈争辩，死皮赖脸硬说谷子被田鼠吃去很多，只有这一点谷子可以缴纳。崇某无奈，突然想起县里城隍菩萨十分灵验，就命承租人到城隍庙去发咒，才相信他。承租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：“好吧，谨遵台命。”一天后，他果然买了香烛，备了供品，而且肩上挑了一石稗谷来到崇家，请崇某一起去城隍庙。庙里钟声镗镗，鼓声咚咚，承租人跪拜之后，仰面朝天大声发誓说：“菩萨，我是崇家的承租人，佃户和田主把谷子瓜分之后，我不能一点都没有剩余。”说到这里，他就用手指着箩筐说：“但是我也就得了这一点点东西，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剩下。我在此发誓，如果我侵吞其他，就一定会受到惩罚。”崇某这才相信他确实是清白的，就笑了笑走了。

承租人重新挑起稗谷回到家中。邻居们中有知道内情的人十分惊讶地对他说：“你的确吞食了田主的谷子，还敢去大肆欺骗神灵，难道就不怕报应吗？”他忍俊不禁，说：“我没说一句假话，有什么好怕的？”说着就把箩筐一倒，一锭锭白银掉在地上，发出铿锵的声响，原来他早已狡猾地把侵吞的谷子卖去换成了白银，藏在稗谷中，这样认为自己并无欺诈行为，可真是太狡诈了！

不久，腊尽春回，当地有个习俗，每到春上正月，要到县城隍庙里拜神，所以这时香火最盛，百货云集，各种杂耍游戏更是让人眼花缭乱。男男女女手挽手，顿脚唱歌蜂拥而至，姑娘们成群结队来游玩，热闹喧哗的场面和苏州的虎丘不相上下。这时那位承租人向所有的亲戚们拜年，每天喝屠苏酒，吃香喝辣，美滋滋的。因此导致心火旺盛，引起牙缝生疮，疼痛难忍，就进县城请大夫治病。他敲了敲大夫家门，一个童儿对他说：“我家先生刚好穿上新衣到城隍庙去玩了。”他就赶紧捂着牙，赶到城隍庙寻访，果然在城隍庙门口见着了大夫，就拉住大夫的袖子诉说病痛。但是大夫却不搭理他，依然自顾自靠在门上，凑近卖玉器的摊头看东西。玉器摊主资金充足，所卖的珊瑚、玛瑙，珷玞之类的货物，琳琅满目堆满了桌子，其中眼镜最多。大夫正打算买一副，正在认真挑选，哪有空搭理他。玉器摊主又喋喋不休地和大夫说得起劲。

承租人这时牙痛得更厉害了，怒气冲天，忽地向大夫飞起一脚，又挥舞双拳。只听玉器摊唿喇一声，散落一地货物，叮叮当当像一场正在进行的音乐会，像在池上弹琴，又像铁片落入水中，声音十分清脆，定神一看玉器全部被摔碎了。围观的人纷纷大叫起来，玉器摊主揪着承租人到县衙，告他蛮横不讲理。县官审理时，承租人强头倔脑不肯认错，县官气愤不已发下签子，责令打他三百竹板，差点把他腿上的肉打掉，但这时牙齿却奇迹般地好了，不痛了。最后判决命令他出钱赔偿玉器摊主的损失。承租人把藏在稗谷中的银子全拿出去赔，但仍然还不够，就把自己所有的家财都赔了进去，家产为之一空。从此，牙疼咒的说法就传开了。

唉，神灵对崇家这位承租人的惩罚可真是灵验极了。但是高高在上、英明的神灵，为什么对于世上的一些存心欺人的士大夫，常常动辄貌似恳切地赌咒发誓的谎言，不狠狠惩罚呢？真让人想不通啊！

《夜雨秋灯续录》